据说,选择列车出行往往被认为最有旅行的味道。空旷的,抑或拥挤的站台;悠长的,抑或短促的汽笛;还有身体、视线与山川大地不离不弃的触摸感,所有这些因素,与人的渴望逃离、却又不免回归的冲动结合起来,自然就形成某种难以言喻的唯美的乡愁。无论是离家远行,还是千里还乡,人在旅途的感觉往往以其粗粝和坚硬植入意识深处。
不过,忧伤的远行之旅也好,幸福的还乡之路也罢,并不包括每年一次的春运。在中国人的经验世界里,春运意味着一张买起来太累、用起来太贵的车票;意味着一个渴望亲近却又恐惧来临的时段;意味着一种本来应该欢喜最后却沦为悲情的情绪。不管是否愿意,每年总有一些人以最本真的面目、最原初的状态、最荒诞的行为,生活在春运里。
我已经不再絮叨“一票难求”了。多少年来,总是执著于同样一种句式,总是拘泥于同样一种困境,而没有一点变化的迹象,说起来,还真是没文化、没意思。刚刚进入春运的1月20日,我捏着好不容易排出来的一张车票送人上车,却发现,那么多的软卧居然空位!而那边厢,打击票贩子、温暖回家路的口号喊得山响,一时间,满眼的荒诞和闹剧。
我相信,大多数人都是有理性的,他们不会像“裸奔男”陈伟伟那样,亮着一身肌肉跑到金华火车西站办公室去表达“一票难求”。事情闹大了之后,新华网报道,陈伟伟感到“挺不好意思的,买不到票也不该这么走极端”。其实,陈伟伟大可不必急着挽回影响,围观的人群中,“人同此心”者不在少数,春运里的中国人,哪个不是在“裸奔”?
当然,有理性和有耐性是两码事,生活在春运里和生活在春运新闻里也是两码事。这两天,因为媒体报道“成都春运第一天:回家变容易了”,引发网友的如潮感慨,有网友很精致也很抒情地表示“我多么想永远活在春运新闻里”。可见,感知春运新闻,永远要比感知火热的春运现实来得轻松一些。
而难办的是,总有一些人要生活在春运里。
比如,那些驱驰着胯下铁骑,穿越迢迢千里长途返乡的农民工。其间的典型代表据说是广西农民工,一俟年关临近,这些工蜂一样劳碌的打工者就束装出发,他们裹着雨衣,三五结组,行色匆匆,一骑绝尘。从东南沿海的打工地,直奔遥远的家乡而去。去年,这支据说有13万人的大军,就是以这样近乎原始的方式完成春运的。今年亦然,明年呢?
裹挟在“千里走铁骑”队伍里的,还有一位重庆黔江的年轻母亲。这个在浙江温州打工的辣妹,因为思念留守在家的儿子,在经历了票价高昂等挫折之后,情急之下,昼夜兼程驱车4000里返回家乡。“摩托妈妈”的个体壮举以及这一事件所蕴含的亲情,成为这个冬季、这个春运季一抹温暖的色彩。也感动,也温暖,也触动,也伤情。
春运的大迁徙中,我们固然无须过度溢美这些“千里走铁骑”的农民工,不必过度渲染其中的悲情色彩。只是,不渲染并不意味着农民工的行为就不悲情,不溢美也不意味着“千里走铁骑”本身不美。这些年来,相当数量的底层民众开始以原始的方式返乡,这样的行为可以说是一种自力救济,以个体所能做到的方式完成个体的春运;也可以说是一种无奈之举,如果不做这样的选择,则家可能永远都在千里之外。一方面,我们拥有世界上最快的高铁,另一方面,相当一部分底层民众不得不借助简陋摩托甚至徒步返乡。一个正常的社会,至少应该对此作出正常的反应。我们不应该听任社会成员在使用公共产品上的分化不断扩大。有分化,则必然加剧一些人群的边缘化,并最终导致社会的断裂。
其实,笼罩在春运上面的,也并非全是团团是非、无限悲情。对于传统的中国人而言,春运同样还意味着温暖和温情。很多外国人目睹了春运盛况之后,惊叹于普通中国人的忍耐力,殊不知,正是因为有回家的渴望,有平安的诉求,才能够在这么多年来让中国人一直在环境恶劣的春运大潮中浮沉,甘苦自知。
也因此,对此负有责任的官员们没有理由继续听任春运继续恶劣下去。那些漫长的等待、拥挤的人流、污浊的空气,乃至灰色的“春运食物链”,不应该继续持续下去了。民众的耐性和自力救济,不是管理者宽纵自己的理由。这个国家的每一个公民,无论身份高低贵贱,无论地处东西南北,都应该以一种更体面、更有尊严的方式自由游走在山川大地。
来自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消息称,春运开始,在浙江宁波北仑的火车票代售点,一位64岁的老人陈阿姨连夜熬制百斤热粥,免费发放给在雨雪中彻夜排队的返乡农民工……陈阿姨能够做的,大概也只能是尽一己之力,为农民工兄弟端上一碗热粥。那些权力和责任更大一些的人,难道不更该多做少说,尽一己之责,照亮众人回家的路吗?
(责任编辑:李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