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社会发展到什么程度,我们都需要现实的道德标准和切实的道德激励机制。因为,道德不应该是“凡人勿近”的,善行也应该被感念于心。道德社会学,其实从来不是什么简单的单方施予,而是一门复杂的关于“施与受”的道德循环学。
杭州一位82岁老伯见义勇为,事后却因高调“求表扬”引来一片争议。同样是行善,山西一些煤老板却纷纷选择了低调“关门做慈善”,一次捐资10亿元助建学校却许久不为外界所知。然而耐人寻味的是,无论是被质疑“自我炒作、沽名钓誉”的高调者,还是选择“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低调者,对于自身行事风格的解释都透着无奈。老人说,现在做好人好事的越来越少,宣传自己是为了教育旁观的年轻人;煤老板们说,偷偷做慈善,怕的是被人说闲话,质疑动机,“关注多了,麻烦也就多了”……
自我宣扬式的高调是为了“治病救人”,“做好事不留名”的低调却是为了自我保护;一个是已经遭到质疑,一个是怕被质疑。在这个需要呼唤道德回归的年代,不知从何时开始,人们却惯于质疑,吝于表扬。于是我们看到,“诈捐门”后,社会名人们急于出具各色捐款发票,以证诚信;彭宇案后,公众开始意识到扶起路边老者得在“众目睽睽”下,以示动机清白;面对“炫富”质疑,直升机追贼的东莞富豪刘柏权坦言身心俱疲,其实是“那么普通的一件事”……行善动机屡屡受疑,善行频遭信任危机,如此究竟会给我们的国民道德素养带来什么,是世人“心境澄明、无求无惧”的道德升华,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德淡漠?这是值得所有人深思的。
毋庸讳言,“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做好事不留名”体现的是道德修养的至高境界,也是所有人应该努力的方向。但以此作为道德品行的唯一准绳,恐怕就要将大多数人拒之门外了。以“动机纯净”为由,过滤所有行为规范的结果,留下的可能不是清新的氧气,而是沉闷的道德窒息。
其实,圣人们对此另有一番见解。《庄子》有云:“吾闻中国之君子,明乎礼义而陋於知人心。”说的就是中国传统文化重于对道德礼仪的宣扬,而疏于对人性、人心的了解、体察。在这一点上,孔子深谙其道,著名的“子贡让金”和“子路受牛”的典故说明了这一点。当时有很多鲁国人流落在外为奴,按照鲁国法律,如果有人解救鲁国的奴隶,那么就可以得到赎金。有一次子贡赎回了一个鲁国奴隶,却坚辞了政府返还的代偿赎金。不少人歌颂子贡的德行,但是孔子却给予了严厉批评。孔子担心地说,子贡把道德拔到了一个常人难以望其项背的高度,原本符合道德的收回赎金现在变得不道德了,那么以后也不会有人替同胞赎身了。但是,对另一位弟子子路收下溺水获救路人赠予的一头牛,孔子却大加赞赏。他说,这样让见义勇为的人看到好处,以后做好事的人会越来越多。无论是对子贡的批评还是对子路的褒扬,孔子都是出于最现实的道德践行的考虑:只有能够鼓励越来越多人行善,有助于维护社会公众利益的标准,才是正确的道德标准。否则,不过是华丽而高调的道德表演,其结果只会破坏最坚实的善意土壤。
所以,我们不妨换个角度,即便那位82岁的老人不是为了“教育青年”,就是想要一个表扬,其实又有何不妥呢?毕竟老人家冒着生命危险,从河中救起了一条生命。所谓“好人好事有人夸,坏人坏事有人抓”,这是再朴实不过的愿望。卡耐基《人性的弱点》里讲过这么一个故事,一位农妇劳作一天后,为刚收工的男人准备了一堆干草当做晚餐。面对愤怒的男人,农妇说:我怎么知道你会在意呢?二十几年来,我一直做饭给你吃,从来没有人说什么。故事可能是虚构的,却说明了人在长期得不到认可和感恩下所产生的逆反心理。按照传统的“道德审美”,做好事不应该留名,即便被“意外”表扬、表彰了,也要摆出一副受之有愧、却之不恭的谦逊状来。其实太史公早有留训,“利之所在民归之,名之所彰士死之”。但是为何几千年后的今天,做好人好事反倒成了一桩动机闪烁、表情忸怩的事情呢?
无论社会发展到什么程度,我们都需要现实的道德标准和切实的道德激励机制。因为,道德不应该是“凡人勿近”的,善行应该被感念于心。道德社会学,其实从来不是什么简单的单方施予,而是一门复杂的关于“施与受”的道德循环学。
最近,一位老人因为一位女孩没给其让座,一愤之下直接坐在了女孩腿上的举动,为什么会引发网友们几乎一面倒的批评?因为“让座是美德,但落座也是权利”,“逼位”的做法其实是将道德行为的索取看得理所当然、义务化了。关于这一点,卢梭在他人生的最后书作《孤独散步者的遐思》里,有过坦率的心灵表白:“我为自己做好事,结果却招来一系列义务,最后变成了一种负担。于是,我时常感到做好事没有一点乐趣……一件事情只要是带强制性的,它尽管符合我的愿望,但也足以使我的愿望消失,使之逐渐转化为厌恶之情,甚至强烈的反感。”可见,善心也是需要呵护的。
亚当·斯密说过,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旁观者。无论是出于虚荣而要索取表扬,还是出于骄傲而寻求肯定,追索道德善行意义的背后,其实为着内心的平和与安宁,这也是追究这个问题的终极价值所在。
(责任编辑:年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