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唐钧
日前,《新京报》以《人太多!北京市人大:只留富人,穷人走开》为题,报道了北京地方当局的一个“专题调研”。这份调研报告指出:近4年来北京市流动人口增量逐年加大,共增加151.8万人,年均增长37.9万人。人口持续快速增长带来了诸如资源紧张、基本公共服务与社会管理的压力加剧等问题。报告建议,将合理调控人口规模纳入北京市“十二五”规划,通过调整产业结构,在加大对高端人才引进的同时,减少对低端劳动力的需求。
调研报告中所列举的数字看起来有理有据、合情合理,但是还是想提出一些疑问:早在2007年,按当时的“口径”,北京市的常住人口是将近1600万,临近“警戒线”。根据多年来做调查研究的经验和一些“内部消息”,当时就提出,北京市的常住人口应该已经超过2000万。2008年和2009年,相关的“口径”放开到1800万,突破了1600万的“警戒线”。到今年,市人大的调研报告终于正式承认北京常住人口已经达到2000万。
根据以上对北京市常住人口数字变化过程的追述和分析,我的意见是:其一,北京市常住人口在2000万左右的确是一个事实;其二,北京市外来人口的峰值应该在2008年奥运会之前,而奥运以后,不可能比之前更多(想想当时有多少建设工地),更有可能是略有下降;根据以上两点分析,其三,近4年来,所谓年增长近40万人的说法可能不靠谱。更重要的是,这并不能表现为今后,尤其是“十二五”期间的发展趋势。
奥运以后,北京市社会运行的状况基本上是良好的、有序的。这一点,政府、媒体和公众拥有共识。当然,不尽人意之处也依然存在,譬如住房、譬如交通……这也是不争的事实。但是,调研报告因此而把矛头指向“低素质”人群,如果平心静气细细一想,那些看来貌似有理的理由应该会使人哑然失笑。
譬如北京的交通问题,问问北京市民,问题在哪里?十有八九都会说是日益增加的私家车,这与“低素质人群”何干?其实,更深层次的问题在于,是中国的城市规划出了问题。按社会学的说法:一座城市,中心是中央商务区;围绕中央商务区的应该是中低收入者居住的区域,这方便他们搭公交上班;富裕阶层则住在郊区,因为他们都有车。中国的城市是反其道而行之,收入越低,住的离市中心越远,他们在路上花的时间越多,交通就越拥堵;收入高的住在城里,出门就开车,那还不挤作一团。现在把责任推到“低素质人群”身上,事实上,这些人因为收入低,甚至坐公交都可能是奢侈。说到底,即使将“低素质人群”减去百八十万,北京的交通状况也难有改善。
再譬如说北京市水资源贫乏的问题,拿2000万作为分母来说事,一“人均”,得出数据看起来是很可怕。但是,缺水虽然是事实,但以“人均”来忽悠是不公平的。试想,“低素质”人群,他们一天能用多少水。真正的用水大户,不用说大家心里也清楚。同理,即使将“低素质人群”减去百八十万,节约的水也极其有限。
北京市是中国人民的首都,改革开放以来,在全国人民的支持下,北京才有了今天的“现代化”。北京的大马路、大广场、高楼大厦,有几个是有北京户籍的人建的?所以,农民工和外来人口对北京的贡献是不容抹杀的。由此推理,北京市在得到全国人民支援之后,现在是否也应该对中国的就业问题多作些贡献。当农民工和外来人口为北京奉献了他们的青春和血汗之后,是否也应该容他们和他们下一代能够在北京有他们的发展空间。
迄今为止,世界上有哪一座城市是没有“低素质人口”的?一个城市社会,各个层次的工作还是要由不同层次的劳动者分工来做的。再说,这些被指为“低素质”的人群中,相当一部分在北京已经居住多年,他们的“素质”不得提高,难道全部是他们的责任?北京地方当局为他们提高素质又做了多大努力呢?
记得在北京市讨论“十一五”规划时,也有人提出过同样的问题,也有过很多“政策建议”。当时发表的意见是,即使我们想把“低素质人群”赶走,实际上也并没有有效的手段。中国自从实行了土地承包和身份证制度后,农村劳动力自由流动的障碍已经基本不存在。现在用的那些“招”,应该不像现在宣传的那么有效。“报告介绍,2008年起,顺义投入1.5亿元,升级改造了全区65个农贸市场,杜绝了马路市场;通过规范开业标准,清理了一批小门店、小企业。”可以承认,上述事实是显而易见的。但是,并没有数据可以说明,被“清理”的这些人已经离开了顺义,离开了北京。至于“调研显示,顺义区到今年3月底,居住半年以上的流动人口数为14.4万人,与其他几个区位、面积、经济总量、本地人口数量大体相当的远郊区比,其流动人口数仅有其他区的三分之一或一半左右。”造成这样局面应该是多因一果,譬如很有可能顺义由于种种原因本来就不太“招人”——从网上搜寻得知:2008年,顺义区户籍人口56.4万,常住人口70.3万,两者相减之差,外来人口13.9万——根据调查数字,2008年至今外来人口实际上多了5000人。可见外来人口少,不见得就是“清理”的功劳。
如果真是要想使人口不再向北京聚集,玩些“小聪明”是不管用的。只有光明正大地使用真正的经济手段,像上海辐射长三角,广州、深圳辐射珠三角一样,把京津冀经济区乃至环渤海经济区发展起来。因为农民工和外来人口的流动,目的就是为了生计,为了就业。如果北京周边地区成百上千万的贫困人口能够在家门口找到工作,他们干吗非到北京来。
想玩弄“小聪明”驱赶“低素质人群”的城市或地区,北京不是第一个,恐怕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这反映了中国地方当局社会治理的不成熟和非理智,也反映了中国中产阶层和知识分子的不成熟和非理智。北京已经是一个正在走向高度老龄化的城市,没有外来劳动力的不断补充,北京市的社会经济很快就会丧失活力。然而,当“小聪明”严重伤害外来人口的切身利益和心理自尊时,他们也会选择用脚投票。前几年,曾对珠江三角洲提出过类似的忠告,而后来发生的“民工荒”证实了这一点。
何况,北京正在创建“世界城市”,而要真正“世界”起来,首当其冲和最为关键的就是开放和包容。如果北京能够敞开胸怀,让外来人口和农民工融入北京,融入北京的市民社会;如果北京能够使“低素质人群”进入北京就逐渐“高素质”起来;如果北京能当“带头大哥”在北方也发展出一个富裕的经济带、城市群,那才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世界城市”——这恐怕是首善之地不容推辞的社会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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