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十三钗》:历史靠什么来记忆

2011年12月20日 06:40   来源:红网   单士兵
    “奥斯威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阿多诺这样说。第二次世界大战,日军在南京犯下屠城的人类灾难,足以让金陵这座石头城,像奥斯威辛一样,成为一块灵魂救赎的庄严圣地。而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凯尔泰斯则说:“奥斯维辛之后只能写奥斯维辛的诗”。这意味着,今天我们也应该谱写好南京那段悲壮的史诗,来让它向人类传递良知的凛然长存。
    
    现在,《金陵十三钗》正在向公众铺陈这段历史记忆。这是张艺谋的艺术表达,这个已被称为“国师”的电影人,早年曾让人看到过艺术的勇敢与良知。但是,这些年,张艺谋带给公共的印象,就是在商业诉求中日渐庸俗沉沦,不断沉醉在华丽色彩的情欲包装与媚权叙事中,渐然进入深度价值迷失状态。这一回,他关于南京那场历史灾难的记忆,能不能承担起公共情感对历史责任的文化期待呢?
    
    关于南京大屠杀的影像文本与现实叙述,这些年无数中国人都曾碰触过。一种共同的情感体验就是,阅读那些不堪的历史伤痛,内心往往难以沉静,无法调整到合适情绪,不止于随时会被历史情境击穿。更重要的是,我们一直也未能找到合适的方式来进行记忆。比如,由陆川导演的《南京!南京!》,就曾经激起无数人的强烈反感,甚至未能给人性留存一个必须的空间。学者崔卫平就说,导演陆川的立场是对南京大屠杀,对亡灵非常不尊敬的,甚至非常亵渎的一个表达。
    
    一开始,《金陵十三钗》就以地道的南京方言进行历史叙事。在挥之不散的浓黑烟云下,遍地横陈着裸露的陈尸,坍塌的牌楼,残断的城墙,凝重的河水,仓皇的人们,这一切,都可以唤醒人们内心无限悲悯,为那个时代人们的无助与绝望。历史虽然久远,但那就是真实的南京。展示一座人类的哭城,不要缀加太多的东西,只需把历史场景残酷还原,轻易就能击溃人心,这是共通的人性。
    
    然而,这样的浓黑历史底色,很快就被艳丽色彩取代了。众所周知,张艺谋从来都是摆弄色彩的真正高手,十面埋伏的缤纷舞动,满城晃动的黄金甲,还有奥运开幕的国家桃花源,色彩绸带都曾一次次扯动着人们眼球。这一回,他依旧自信在残酷的战争中,斑斓的色彩将再次完成艺术征服的重任。当然,张艺谋的色彩,底层铺垫,就是色。色即是彩。情色与欲望,从来都是让他拿到最大彩头的威猛暗器。
    
    于是,战争戏结束了,暴力退场了,剩下的,全是艳俗的平庸上演。似乎为了证明他的色彩正确,这一回,他借用影片中书娟的话说,“我记住了她们那天走进教堂的样子,我记住了那个色彩”。她们,是妓女,是金陵十三钗。其实,很多年以前,在严歌苓的小说里,很多人就看过她们,也曾被其中包裹的人性力量深深打动过。那是因为,严歌苓的文字撑得住这样的历史叙事。现在,张艺谋无疑是在沾严歌苓的光。只是,他把这种光,单纯理解为色彩,有了情色的彩头,却未必有人性的力量。
    
    一条秦淮河,里面流淌的,有六朝金粉与秦淮风月。但对南京来说,秦淮河何尝又不是历史忧伤的眼泪呢?情色想象与历史凝重,是能够形成艺术反差,造成强大的心灵冲击的。但是,如果这样的记忆历史,掉入艳俗投机的泥潭,那就非常可怕了。对此,朱大可在评价《金陵十三钗》时,就展示了张艺谋电影逻辑的本性——色情+暴力+苦难+爱国主义,认为这部“情色爱国主义”电影,通过金陵妓女们两次精神性献身——向基督的代表神父(西方的符号)献身与向民族国家(东方的符号)献身,来完成向好莱坞和广电总局献身的奇妙转喻,预谋一种双重的胜利——张艺谋圆奥斯卡之梦,而制片者则赢取最大票房。这可谓是,一语中的,深入骨髓。
    
    南京大屠杀,让那座城市的每一寸土地,都深埋着冤魂,在无声地发出历史沉重的低泣。很多人伫立在中华门的时候,都会望着厚重的城墙思索,为什么当年唐生智部队会在这里轻易失守,让日军从此开始一段漫久的大屠杀呢?为什么人类文明可以进入到那样暗无天日的峡谷,彻底丢掉人性伦理的底线?历史是必须记忆的,否则,人类也就难以找到未来的方向。
    
    遗憾的是,南京有奥斯维辛同样的冤魂,却始终没有书写那段历史的诗魂。当全世界,包括我们用教科书的形式,记住了罗森塔尔那篇名作——《奥斯维辛没有什么新闻》,我们自己竟然无法完成对南京那段历史的真正记忆,这是何等的悲哀。有太多“经过认真组织与策划的”的记忆模式与纪念程序,因为缺乏自由与创新,越来越麻木了人们的眼睛与心灵。当年写下《南京大屠杀》华裔女作家张纯如就说,“如果我不曾得知南京暴行,面对这样一个拥挤而繁荣的城市,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所发生过的一切。”而那时,南京已迷醉于年年评选“金陵十二钗”的欢笑中,坊间也布迹着太多流俗与猥亵的传说,无非都是权力与资本享用美色资源的优先。
    
    “人类以人性道德的理由记忆”,这是徐贲的观点。他引用著名伦理哲学家马格利特在《记忆的伦理》中的许多论断对此进行论证,特别指向那些“直接毁灭共同人性”的事情。南京大屠杀,就是我们这个时代人们依然需要共同面对的创伤记忆。现在,深受权力与资本宠爱的张艺谋和他的《金陵十三钗》,以情色姿态与商业炒作的强烈轰炸,丢掉了对人性与伦理的应有敬畏,再一次让人们看到关于历史记忆的失败书写。没有文化价值的引领,人们也就只能无奈地悲叹,“南京,离奥斯维辛有多远?”
    
    不禁又想起记录者张纯如了,她以人性、伦理、正义的笔触艰难记录着南京那段惨烈的历史,甚至受到日本极右势力的威胁,最后在风华正茂的时候突然离世,据说,是死于自杀。与她生命一样悲情的,或许就是她那历史书写未曾获得足够的尊重与认知。现在,她躺在美国加州的地下已经七年了。想必,周遭一片安静,但也开满鲜花。

(责任编辑:武晓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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