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中,有傻大黑粗之嫌的馒头很少成为新闻报道的主角。但回顾馒头的新闻史不难发现,一旦其有点风吹草动,就是牵动民众神经的大事情,诸如过往的馒头办、馒头税、馒头涨价等,无不如此。馒头之于国人很重要,说到底在于其主食的地位。
各国都有自己食文化的代表食品,法国的棍子面包,俄罗斯的黑面包,日本的寿司米饭团,西班牙的玉米饼等,作为主食,它们往往深深扎根于国人的文化、生活、习惯之中。对于中国人,尤其是小麦产区的居民,馒头等则是人们数千年赖以生存的饭食,因此可以说馒头是中华民族独特的主食品。广义的馒头类食品应包含蒸馍、包子、花卷等中国传统发酵面制食品,自秦汉以来馒头类食品上升为华夏子孙的主食,养育了一个民族。
我没有经历过国人家家户户蒸馒头的年代。据父辈人回忆,改革开放前,面粉、擀面杖、发酵粉、蒸笼是很多家庭必备的物件,生活中须臾不可或缺。随着烹饪家庭化被烹饪工业化和社会化取代,馒头的制作,由机器和机械动力替代了手工操作,吃馒头变得简单了。超市主食厨房把人们从家庭厨房里解放出来,我们成了轻松享用馒头的“上帝”。据说包括馒头在内的中餐工业化,将引发一场人类历史上的又一次产业革命,即在21世纪社会主义中国将首先出现第六次产业革命,其意义不下于18世纪的产业革命。
然而,“革命尚未成功”,就出现了“反动”势力。央视近日的报道说,在上海多家超市销售的小麦馒头、玉米面馒头是将白面染色制成,制作过程中以甜蜜素代替白糖,加入防腐剂防止发霉,馒头生产日期标注为进超市的日期,过期馒头被回收后重新销售。其“反动”的程度体现在馒头生产厂家工人的自白:“这种馒头,我不会吃的,打死我都不会吃,饿死我都不会吃”。
资本暴戾,连一只小小的馒头都不放过,施暴竟至于斯,情何以堪。悠悠苍生,以食为天,公众对于馒头增白剂等问题的愤怒已久,染色馒头则挑战了他们的容忍底线。有道是“惹不起躲得起”,至少在我生活的这座城市,已有市民开始购买发酵粉和蒸锅,要重操旧业,自己蒸馒头吃了。有市民揶揄,此举是皇帝做馒头——御驾亲征(蒸),大家一不小心都成“皇帝”了。
我不敢想象,在食品工业化浪潮汹涌澎湃的今天,中国家家户户架灶支锅、腾云驾雾蒸起馒头,会是一种怎样壮观的景象。在这信息化、高科技、快节奏的时代,时间何其宝贵,可是由于超市馒头吃起来不放心,多少人宁肯自己麻烦点,不惜费时费力亲自动手蒸馒头,也不愿意去买,这又一种怎样的悲哀、倒退和被逼无奈。
其实,馒头有毒就自蒸馒头,是选择了一种对食物安全的非暴力救赎思维。有毒蔬菜事件发生后,自己种菜自己吃,不仅仅是农民了。如今许多行政企事业单位开始自种蔬菜。据媒体报道,山东省国土厅等多个机关单位在农村租地建农场,有的发动机关干部职工种菜,有的聘请农民工种菜,种出来的蔬菜专供机关人员。中石化、国电等企业的一些省级公司以及一些环保、卫生、食品药品监督行政执法机关,都开始在农村自建蔬菜基地,实行食品特供。
在中国这样一个“以食为天”的国度,自己的食品工业竟成为令人恐惧的陷阱,这“天”,总要一次次地沦落到底线之下。令人焦虑的食品产业刺激了人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冲动——这难免让人想起60多年之前,在延安的抗日力量为了突破日伪经济封锁,自己动手搞“大生产运动”的壮举。但今天人们要突破的,不是外来敌人的封锁,而是自己食品工业无所不在的假冒伪劣。直白点说,是国人利欲熏心,互相伤害,自我为敌。
司马迁说,“人穷则反本”,人们在与不安全食品的周旋和鏖战中,疲惫不堪,焦灼彷徨,索性回归最原初的农业生存状态,自种自食,自养自用,也就是归于被人们长期诟病和试图摆脱的“自给自足小农经济”,因为它有最难能可贵的安全。在时下中国的“发展”、“现代化”的强势语境下,居然出现这种逆向的反工业化行为,是值得反思和对待的。
小农经济时代,每个家庭从开荒、耕地、播种、灌溉、收获、加工、储藏、烹制,一条龙下来,直到最后餐桌上的饭菜,每个环节都自己操作,自己监控,后果自负,是不需要食品监督部门的。而今毕竟是工业文明时代了,染色馒头逼人弃当“上帝”,转而当起“皇帝”,无疑是对社会发展规律的背离。我们孜孜以求的食物生态安全,说到底很难独善其身,因为这是一个国家的责任。
(责任编辑:李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