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最大规模的城市化,正在中国的大地上展开。十多年前,我居住的大学住宅区,晚上还有轻轻的虫鸣声,而现在,周边早已车水马龙、高楼林立,俨然一处闹市区。
如果以后的人,大都要改住城市了,那么,除了车水马龙、高楼大厦,还有没有更好一点的城市生活呢?
就拿这些年一簇一簇冒出来的住宅小区来说吧。很多小区房子之间的距离很近,道路和楼梯都窄,房间的净高也低。这不奇怪,房产商的第一信条,就是每一寸面积都要尽可能卖出价钱。虽然楼房的公共面积也分摊到各户,毕竟不如缩小这面积、多造几套公寓赚得多。正是这个信条,让生活的空间有点缩手缩脚。
房子造好了,可是原本已经狭窄的道路,很快就会分出一半,一格一格地划出黄线,改成停车场——这是要收月费的。又如,路边本就不宽的草地,会被切出一长溜,铺上水泥格子砖,方便汽车跨停——当然,也是要收费的。再如,干脆不铺格子砖,头戴大盖帽的门卫,指挥汽车直接开上草地,刹车,付钱。
从这个例子,正可以看出城市生活的一个大问题。那就是,城市生活的经济的部分,和其他非经济的部分,该有怎样的比例才合适?城市的土地,是否仅仅只是一种资本,卖得越贵越好?城市的空间,是否都可以拿出去卖钱?如果不是,那不能或不应该卖钱的部分,应该是哪些?它们和那卖钱的部分,比例又该如何?再说得宽一点,城市居民“上班”之外的生活内容,是否主要就是“消费”?那些不能归入“消费”的部分,又该如何展开?当规划城市的时候,如何满足居民的非经济要求?现代都市的真正的优越性,究竟在哪儿?无数在城市长大的人,舍不得离开,无数乡村的年轻人,要搬进都市,这究竟是为了什么?除了让人有较多的机会去赚钱和升职,城市还向人提供了什么?还应该向人提供什么?英国作家萨克雷有一部小说,书名译作《名利场》(Vanity Fair)。我们的城市,可不能仅仅只是一处“名利场”。
那么,一座并非只是名利场的城市,该是怎样的呢?
还是举住宅小区为例。一个适合人居的住宅小区,应该是空气清新、噪声远隔,有一种安闲清静的气息;应该有宽敞的空地,孩子们在其中自在地玩耍,而父母不会惊恐地大叫:“当心车子”;也该有宽敞的步道,大家惬意地散步,遇见相熟的邻居,就从容停步攀谈,不会被身后的汽车喇叭声吓得跳起来;低层的门窗外,无需安装粗笨的防盗栏;高层的窗子里,不会弹出烟灰;站在阳台上,应该是满目翠绿,金秋十月,四近一片桂花香;邻人们之间多有善意,流浪的猫狗放心地卧在路中央,睡眼迷蒙……
因此,被毁坏的小区绿地应该恢复:“赚钱”不能成为小区生活的第一内容,“收费”更不能成为小区管理的第一指标。公共设施应该扩展:图书室、健身器、垃圾分类箱……公共生活更应该发展:居民大会、集体投票、橱窗公示、意见征询……只有当这些都不再是徒具形式的时候,只有当房子最小的居民,也确信他的意见能被大家听到、认真对待的时候,小区里才会有普遍的信任和善意,大家也才会真正将这里看成自己的家。
我要特别强调:这些不都只是理想,其中不少也同时是现实。在我住的小区里,那棵大松树底下,几乎每天早上都会摆出一两个盛着猫食的盘子,几只脏兮兮的肥猫,大快朵颐。虽然某扇窗户里,时或会伸出一支拖把,但我看见,那人四面张望,显然并不敢肆意挥抖……所以,这并非是空谈理想,而是立足于一部分现实,努力去扩大它,去缩小另外的一部分现实。说到究竟,我们生活的所有可能和希望,如同它们的对立面一样,都在现实之中,就看我们如何加入,将我们的分量,添在哪一边了。
小区并不只是小区,它门外就是大马路,小区里面的几乎每一样现象,都通向整个城市的状况。事情从身边做起,眼睛却要看到远处。
(责任编辑:李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