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幕、假球、误判、规则变化、被操控的比赛,当然还有VAR裁判……只要是世界杯,关于公平的话题就永不过时,人们对一切有不公平嫌疑的现象口诛笔伐,同时又期待着意外、运气和黑马。
世界杯总是在追求公平,世界杯也总是在追求精彩,然而公平和精彩,并不总是站在同一边。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时,你选哪一个?
●正方 有序才会好看
陈及(北京工商大学教授)
世界杯公平与否,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判断和看法,好看与否,角度不同,结论当然也不一样。所以表面上看起来,好看和公平之间,并没有因果关系。
那么好看和什么有关系呢?在我看来,和规则是否完善有关系。这一届世界杯裁判规则出现了很明显的变化,一些假摔、轻微的拉扯等,在对方有利的情况下,裁判一般不会吹哨、判罚。而在之前的世界杯上,类似的情况,基本上都会吹哨、判罚,结果导致比赛中断,连续性被打破,可观赏性也就降低了。
从规则的角度上来说,在保证客观的基础上,维系公平显然是有利的,比如轻微的推拉不判罚,但严重的犯规显然会被立刻判罚,比如禁区内手球犯规的那次,立刻被红牌罚下,虽然中断了连续性,但公平保住了,比赛并没有因此更无趣、更难看。
为什么要保证公平呢?道理很简单,如果裁判不公平,有人假摔、推人,却没有受到惩罚,必然会引发球队之间互相报复的风气,因为不公平都是以得利为目的,当违背规则的获利者没有受到惩罚,大家很快都会学坏,那时候比赛变成两队打架,互相犯规,秀下限,那样的比赛,还会好看吗?
从有世界杯以来,世界杯的规则其实一直都在变化,在不断完善,包括引入高科技产品,都是为了更大程度地追求公平,这种公平,使球队在赛场上尽可能地展现出自身的真实水平,也使那些想要通过歪门邪道获利的人无用武之地。
公平与不公平,在经济学上来说,本身是得到公平和未得到公平的两个利益集团之间的博弈,因此,但凡有制度,总是有维护制度和反对制度者之间的抗争,他们同样努力,但目的却截然相反。
作为旁观者来说,我们当然希望规则尽可能完善,且建立在公平的基石上,唯有这样,比赛才能持续下去,我们也才能看到一场完整的比赛,有时候,整体性和观赏性是一体的,如果比赛因为规则的问题常常中断,甚至比不下去了,那自然也就没有观赏性了。
一直有人觉得,错误也是足球的魅力之一,一个众望所归的强队,因为一次误判,导致阴沟里翻船,也别有趣味。这种观点,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但不能当做常理,偶尔一次失误,固然可以当做趣味,但如果规则不完善,这种情况就会成为常态,实力强大的队伍,因为不公平的规则,反而落败,这样事情如果常常出现,谁还会玩这个游戏?
世界杯历史上,有许多这样的瞬间,比如马拉多纳的“上帝之手”,明明是手球犯规,但仍有许多人视为经典,当然,也同样有人认为是污点。我们不妨假设一下,如果每次世界杯、甚至每场比赛都出现这样的场景,世界杯还是世界杯吗?
其实,不仅世界杯,世上的事情都是如此,就如经济,自由竞争的基础是公平,如果没有公平的环境,守规则的无法胜出,不守规则的总是得利,最终必然是劣币驱逐良币,那就不是一个有序的市场,不是一个可持续发展的市场。
公平是相对的,没有绝对的公平,这不必多说。但精彩必然是建立在公平的基础上的,是有序的,无序混乱的比赛,一定不精彩。
●反方 误判亦是魅力
乔新生(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教授)
我们常常把公平和正义混淆,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公平是什么,是大家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用同样长短的腿往前跑吗?显然,这是不可能的。关于公平,有一个有趣的比喻,每个人脚下都有一个同样高的盒子,这是上帝给的,但人还有高矮呢?1米8 的人,不用盒子也能看见场上的比赛,1米6的人,站在盒子上,也看不见。
盒子是公平的,但仅有公平显然是不够的。人会思考,凭什么1米8的人天生就能看见球赛,1 米6 的站在盒子上还看不见球赛呢?所以人们创造了规则,规则是什么呢?把1米8 的那个人脚下的盒子,拿过来给1米6的人,让他站在两个盒子上。
这看起来不公平,但它是正义的。我们想看到的是公平呢?还是正义?我想大多数人其实是后者,但却常常把公平当做正义去期待。
那么,谁来实现正义,谁来做那个拿盒子的人?在世界杯的赛场上,裁判就是那个人。
今年的世界杯,因为规则的改变,出现了一些很有趣的现象,有的主裁判非常自信,不去看场边的视频助理裁判系统,笃定地认为“我是对的,错了也是对的”,有的主裁判却非常不自信,反复地去看视频。
哪种更好呢?拿盒子的那个人,是不是不能出错、能不能绝对正确呢?显然不能,在平等通往正义的路上,人类不可能没有失误,不可能不犯错误。我们要不要容忍错误呢?我想是需要容忍的,人间没有上帝,裁判也不是万能的,我们可以通过不断地改进规则,来降低错误出现的几率,但无法杜绝错误。同时,主裁判独断乾坤的权力,亦不能取消,否则,比赛的趣味就会大为降低,不精彩了。这也是很多人认为,错误也是足球的魅力的原因,这样的观点,是有道理的。
足球是一个常看常新的运动,正是因为它有太多不确定,有太多无法预料的变化。今年的世界杯,变化尤其大。甚至有人认为,足球的模式都在改变,以前那种南美风格、巴西风格、荷兰风格,全都被推翻了,年轻的球员们满场乱跑,全攻全守,速度快的堪比短跑运动员,比如法国,10个人在场上跑,却看似有30个人在跑,所以人家说是机器人比赛。
那些十几岁的孩子,精力充沛,整场都在不断地奔跑,对那些30多岁的大牌明星来说,简直有点儿欺负老人的意思,对年纪已大的足球明星们来说,好像不公平,但这又是必然的结果,总有新人换旧人。
世界杯早就成了世界性的节日,超过10亿人关注着这项赛事。每个人都希望他好看,精彩,不负四年的等待。今年的世界杯,也确实意外频出。屡屡出人意料的比赛算不算精彩呢?如果站在纯粹的旁观者角度,我想是精彩的,相反,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大家觉得谁该赢,谁就赢了,那样的比赛可能才无趣吧。这也是足球有意思的地方,你喜欢的队赢了,你兴奋,输了,你懊恼,但兴奋和懊恼,岂不都是看球的乐趣之一。
●主持人说 如果好看有标准
生命是什么?或者说人是什么?这似乎是一个哲学问题。
然而科学家们,却在试图把它变成一个科学问题。
那位喜欢玩猫的薛定谔,在《生命是什么》中说,“生命是负熵”,熵是表示混乱程度的物理量,所以生命就是有序,而且不断从自然界吸取有序来保持生命的延续,一旦无法保持负熵,就会死亡。
这让人沮丧,几千年来,我们好不容易从神灵的统治、命运的安排下摆脱出来,好不容易找到自由的意志,但却忽然发现,所谓自由意志,也只是想象出来的空中楼阁。
爱一个人,恨一个人,喜欢一件事,讨厌一件事,原来都只是严丝合缝的生命秩序中的一环。所有那些我们原本以为感性的、不可计算、不可复制的东西,其实都是可计算、可复制的。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哈姆雷特,那只是文学家的想象,在科学家眼里,每一种想法都有清晰的逻辑可循。
当人们为一场精彩的比赛而兴奋,为一个意料之外的结果而令人惊喜,甚至觉得错误也是美的时候,却忽然有人说,没有意外,因为快乐是可以量化的,审美是可以计算的,就连惊喜的情绪,也是可以测度的,那只是人脑中产生的某种可重复的化学反应,如果想要,随时都能复制给你看,那时候,我们还兴奋得起来吗?
(主持 周怀宗)
(责任编辑:李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