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近来,大国工匠的精彩故事引来各方点赞、喝彩。人们感叹于其出神入化的技艺,感动于其不懈坚守、精益求精的精神,同时,也为他们技艺和精神的传承有所心忧。
今天,传统师徒制还有存在的必要和空间吗?师傅还愿招徒弟、还能招到徒弟吗?师徒制的内涵、形式发生了哪些变化?师徒之间是怎样一种关系和情结?在当下和未来的生产工作、创新创造中,师徒制将扮演怎样的角色?
新闻评论版推出“技艺传承,师徒关系的变与不变”纵横谈,与大家一同思考并寻找答案。
传承着技艺,更传承着价值观
●一项研究表明,一家高科技公司里1000名员工参与师徒制5年后,获得升迁的比率是没有参与师徒制员工的5倍。而担任师傅的员工,获得升迁的比率是没有担任师傅的员工的6倍。
●师徒之间,既是技艺、学识的传输,也是为人、品德的授受。
“对没有学过技术的人而言,很难想象师傅的分量,更不要说如山的师恩了。”有人说。
在中国传统伦常中,师徒关系是最重要的非血缘关系之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徒之间包含着太多情愫,有彼此付出,也有不可违背的礼数和尊严。
随着“工匠精神”的被重视,师徒制具有的“教学相长”效应也被一些管理者重新打量——在一些先进的制造企业,那些在基础工艺方面拥有绝技绝活的技能大师被寄予厚望,管理者希望师徒制能让大师们传帮带出更多技术能手。
不过,情况远不如想象的好。
两年前,一次会议上,湘潭电机集团技能大师牟密感叹:“现在做师傅总感觉缺少我师傅那时候的神圣感,更难说成就感。”湘潭矿山设备公司的周建平大师回应:“当年我们数十人求师,一位师傅仅授徒五人,如今我免费开山五年难觅一徒弟。”
师傅难做,徒弟难觅。师徒制这一源远流长的文明传递机制,今天显然遭遇了困惑。
湖南省总工会组织过一次“忆师恩”征文活动,其中一个故事令人印象深刻——邵阳酒厂的车间副主任张四平永远记得,30年前父亲将他送到师傅邓维树身边时,邓师傅接了一碗酒,沉着脸示意他喝一口。一口酒下去,张四平呛得眼泪横飞。师傅说:“这就是酒。”“要对你做的东西心存敬畏”——多年来,张四平带了很多徒弟,他师傅也退休了,但他一直满怀虔诚地传授着师傅的训诫:“酒不会变,变的只是人心。人心不坏,酒就坏不了。”
今天,那种对职业或产品的敬畏心似乎成了稀缺品。
师徒之间,言传身教的不仅是知识和技能,也需要栽培人品,所谓立人先立德,唯有先做好人,方能谈及做好事。
嗜之愈笃,技巧愈工。许多被津津乐道的师徒故事表明,培养对职业的热爱之心,正是师徒制的特殊效应——所谓工匠精神,其核心要素就是对自己所从事的职业和所制造的产品有深挚的爱心。
“传道,谓修己治人之道;授业,谓古文六艺之业;解惑,谓解此二者之惑。”曾国藩的这番解释,说明师徒之间,既是技艺、学识的传输,也是为人、品德的授受。
这种价值传承效应,被证明是其他培训和课堂教育无法给予的——有研究表明,即使在先进的现代制造企业中,有没有师徒制对员工的事业发展影响很大。沃顿商学院曾做过一项研究:一家高科技公司里1000名员工参与师徒制5年后,获得升迁的比率是没有参与师徒制员工的5倍。而担任师傅的员工,获得升迁的比率是没有担任师傅的员工的6倍。
德国的大公司长期以来一直在培训年轻人,每1000名工人就有40名学徒。在被各方接受的价值体系中,“工匠精神”水到渠成地实现着代际传承。
一个人能够通过自己的阅历来帮助别人一起成长,是功德无量的事情。对中国很多技能大师而言,以师徒机制进行“传帮带”,同样是充满荣誉感和自豪感的事情。现在的问题主要在于,有时缺少这样一种机制让年轻人相信,钻研技术是有前途和令人自豪的。
国庆前夕,在湖南湘电集团的金工车间,有“神刀手”之誉的技能大师董日中面对记者“有多少徒弟能成为未来的董日中”之问时,陷入困惑。他表示,“利益驱动”导致了年轻人认为钻研技术不值得。
我们真不能责怪年轻人因为“利益驱使”而不肯钻研技术,因为任何一种价值观得以传承,都应该有相应的价值实现机制做支撑。
没了亲情的师徒,像少了润滑剂的齿轮
□陈 华
●规模化、程序化、市场化的师徒,由于缺少了从前温馨的、家庭式的、手手相传的氛围与机缘,难免会发生诸多变化。
●以技艺传承作为纽带构建出的师徒关系,无论遭遇怎样的现实环境的变换,其类似于血缘相亲的基因不会发生突变。
曾几何时,能被人叫一声“师傅”,是一件何等荣幸的事。
能当师傅者,必怀有常人所不具备之技能。正因此,在农村,但凡能称得上“匠”的,如木匠、瓦匠、篾匠、石匠,都会被尊称为师傅。
师徒关系从确立的那一刻起,就转换为类似于长辈与晚辈的关系。晚辈要尊敬和孝敬长辈,徒弟也须尊敬和孝敬师傅。
一个师傅会带若干徒弟,徒弟总有一天也会成为师傅,于是同一师傅名下,也会有代际和辈分的区别。师傅、徒弟、徒孙、师兄弟,犹如一个大家庭中的老老小小,其乐融融。
师傅对徒弟不能不严,即便体罚也能广受道义与舆论支持。当然,师傅也会倾其所有教会徒弟本领,希望徒弟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前不久,在安徽歙县看了一次徽墨制作技艺大赛。比赛的选手大多比较年轻,年老的师傅则担任裁判。看到赛场上的徒弟动作稍有生疏或者不规范,师傅们竟忘了自己的裁判身份,迫不及待地现场指导起来。言语激烈之处难免让徒弟难堪,不过徒弟们都毕恭毕敬、洗耳恭听。
如今的父母都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其实师傅对徒弟也差不多有同样的心理期待。在朝夕相处的岁月里,师傅徒弟之间自然多了很多非血缘关系却胜于血缘关系的亲情,少数的师徒直接转化为家人或亲戚——小说中,徒弟娶师傅的女儿作媳妇的情节,很是常见。
在现今的大工业时代,“手把手”的技艺传承方式逐渐退却。师傅成了职业技术学院里的讲师、教授,徒弟则成为冲着某个“本本”而去的院校学生。
当徒弟成为铁打的营盘里流水的兵,当学习师傅本领的机会成为被明码标价的商品,师徒关系较之从前也会刻上浓厚的市场化痕迹。规模化、程序化、市场化的师徒,由于缺少了从前温馨的、家庭式的、手手相传的氛围与机缘,也难免会发生诸多变化。
教师节前,我收到了好几位近20年没见面的学生的短信问候,却没有收到最近几年我带的任何一名实习生的短信。细想之下,也正常。当年,我刚从师范毕业,还没成家,整天带着一帮小孩学习、玩耍,这种感情恐怕非一般师生所拥有。现在,我从事新闻职业,与实习生大多通过微信、QQ联系,平时极少见面,亲情自然无从谈起。
当带徒弟就像加工流水线上的产品时,我们如何能保证可以像生产商品一样“生产”亲情呢?不能不承认,没有了亲情的师徒就像缺少了润滑剂的齿轮,运转起来难免疙疙瘩瘩。
“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师徒之间本应相辅相成、荣辱与共。倾其所有、毫无保留给予言传身教的师傅会受到徒弟的尊重,学有所成甚至青出于蓝的徒弟也会让师傅感到欣慰和自豪。
以技艺传承作为纽带构建出的师徒关系,无论遭遇怎样的现实环境的变换,其类似于血缘相亲的基因不会发生根本的突变。市场经济持续强化,亲情或浓或淡,但师徒关系的伦理底线不可突破。
“磕头”改“敬茶”,师徒制慢慢转身
□周有强
●在传统社会,民间手工艺的延续,主要通过两种途径,一种是家庭世代相传,一种是拜师学艺。通过后一种,建立拟亲缘的关系,造就了梨园、武术、相声、工匠等行业的繁荣和悠久。
●当市场规则和契约秩序开始进入原本由传统伦理和“山头”利益维系的江湖,旧有的规矩需要向更为现代的规则让步,这既是时代的趋势,也是传统师徒制谋求发展的必然。
今年春天,我对故宫文物修复师做了一次采访,采访的地点在故宫的西三所,有机会认识了一群“宫匠”,并见识了在现代社会已经难得一见的师徒制。
在传统社会,民间手工艺的延续,主要通过两种途径,一种是家庭世代相传,一种是拜师学艺。通过后一种,建立拟亲缘的关系,造就了梨园、武术、相声、工匠等行业的繁荣和悠久。
由于文物修复行业自身的特殊性,加之故宫环境相对单纯,较少受到商业社会和利益的侵扰,“宫匠”们更多地为我们展现了师徒制优越和温情脉脉的一面。
英国哲学家迈克尔·波兰尼曾在其《个体知识》一书中将知识分为显性知识和默会知识,前者通常是经过编码或者格式化的知识,可以通过学习、模仿和记忆习得,例如几何、语法等;后者则大多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知识,往往需要经过实践、经验才能领悟出来,例如炒菜、雕塑。
文物修复显然属于后者更多些。在传统师徒制下,师徒大多一对一,师傅不仅能根据徒弟的特点和秉性因材施教,还能通过言传身教让徒弟在潜移默化的熏陶中,不断领悟和实践文物修复的方法。
而在日常互动和长久相处中,师徒关系也从工作延展到了生活中。在《我在故宫修文物》的纪录片中,钟表组的王津和徒弟亓昊楠就为我们展现了类似父子关系的画面。二人出差,亓昊楠就像对待自己父亲一样,帮师傅订机票、提行李、办住宿,照顾师傅的生活起居。
同样是手工艺行业,以曲艺为代表的文艺江湖,师徒制的传承模式在面对边界与利益的拷问中,更多显露出残酷的一面。师傅恪守的是相声界的“江湖”规矩、伦理纲常,而徒弟更多地将自己与师傅看成是市场的契约关系,签不签合同、离不离开,自己是有选择权的。
这种冲突反映的恰恰是传统师徒制在当下社会的尴尬处境。一方面由于手工艺行业的特殊性,拜师学艺仍然是手艺传承的重要途径,师徒制仍有存在的必要;另一方面过去用来维系师徒关系的伦理和道德基础,在商业大潮和市场经济中摇摇欲坠。
此时,仍固守传统规矩是不可能的。问题是在商业社会里,哪些该变,哪些不该变。当市场规则和契约秩序开始进入原本由传统伦理和“山头”利益维系的江湖,旧规矩需要向更为现代的规则让步,这既是时代趋势,也是传统师徒制谋求发展的必然。
故宫的传统师徒制就在不断适应着现代社会的需求。原本的磕头拜师变成了一句“师傅请喝茶”;当徒弟掌握了用进口材料修复文物的做法,师傅反过来向徒弟学习。
毫无疑问,这种更平等、民主的师徒关系更加受到80后、90后年轻人的喜爱,师徒之间的关系更为融洽而和谐,传统师徒制也因而焕发出旺盛的生命力。
师徒制依然有 “ 春天 ”
□庞慧敏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国有大中型企业中盛行拜师收徒,但凡具有一定经验的老工人,如果没有收徒弟,都不好意思吹嘘自己“有一手”。
●师徒关系的淡薄,更多的是受到流水线生产方式和职业技术学校培养模式的冲击。
我有个小姨,上世纪80年代在工厂做喷漆工时收了一个女徒弟,从此称其为干女儿,倾囊相授。如今小姨退休20余年,师徒俩仍往来亲密,女徒弟结婚生子都有小姨的身影,逢年过节女徒弟也和我们这些晚辈一样到小姨家登门拜访。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大约就是如此吧。
传统师徒关系强调师傅与徒弟之间建立起类似父与子的相处模式,这种师徒之间的“黏性”很大程度上确保了师傅毫无保留地传授技艺,也防止了徒弟学成后不尊重师傅。
历史上,师徒模式长期是手工制造业中技术传承、人才培训的主要模式。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国有大中型企业中盛行拜师收徒,但凡具有一定经验的老工人,如果没有收徒弟,都不好意思吹嘘自己“有一手”。
改革开放后,有人认为企业应倾向公司运营,员工之间应该平等,工作讲求公平良性竞争,曾经的师徒模式掺杂了太多的私人感情,应该抛弃。于是,师徒关系越来越淡薄。
当然,师徒关系的淡薄,更多的是受到流水线生产方式和职业技术学校培养模式的冲击。当数以千万计的农村剩余劳动力涌向企业的流水线,他们只需简单重复地劳作,技术钻研和创新根本不需要考量。加之职业技术学校的兴起,各种“订单”班盛行,这样的培养模式一定程度上取代了师徒制这一重要的技术传承途径。
进入21世纪,制造业面临产业结构调整、产业技术升级的考验。不少企业逐渐意识到技术工人的可贵,一些沿海企业甚至以年薪二三十万元的待遇招聘技术工人。但这时,很多企业不得不面对高级技工人才断层的窘境。
曾采访过一位高级电焊工,他感叹:“我这手艺可是被铁花溅了上千个疤练就的,现在年轻人愿意干这行的少,我想收徒弟都不容易。”而在瑞士、德国,制造业中保留着完备的师徒制,工人不收徒甚至面临着被罚款的局面。
今天,重视员工价值,重建师徒制的管理模式,不失为提升企业实力的良方。
数年前,到广西柳工集团采访,这是国内首家上市的工程机械企业。这家企业在全面推广师徒制:每个高级工以上的员工要带徒两个以上,并制订带徒计划。带徒成绩作为申报高一级职业资格或参加企业生产技术能手评审的条件之一。这些年,柳工在科学研发和技术创新上屡创佳绩,时不时填补业内某项专利的空白,与这个师带徒体系的作用密不可分。
当下,制造业正经历从劳动密集型向技术密集型转变,若能重建师徒制管理模式,以职务升迁、奖金、福利等形式,对带徒出色的师傅进行奖励,促进师徒利益一体化,最大限度地发挥员工参与的积极性,应该是企业发展壮大的一剂良方。
既可亲如父子也可清淡如水
□李元程
●真正有过师徒体验的人,最好的结局不过是一句“好孩子”般欣慰的感叹,或者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两不相欠般的承担与解脱。
说到师徒关系,我脑子里有两个印象最深。
一个是我爸当年在工厂带过五六个徒弟。他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师徒如父子”,其中有欣喜也有失落。
爸去世前,我搀着已重病的他在家门口散步,与他以前带过的一位女徒弟打了个照面,那个徒弟当年一进工厂就当了爸的小徒弟,转眼之间也已人到中年自己当了师傅,看见我爸,她走过来,问了声:“师傅,您要多保重啊!”
我明显感觉到,徒弟对他的态度,让爸一下子松了一口气,随后,爸对着徒弟说了句让我终生不忘的话:“好孩子!”
另一个关于师徒的印象,是8年前采访中铁一局老师傅窦铁成,他徒弟孙晓峰讲的几件事。
“如果没有遇到窦师傅,我现在还只是一个干外线的工人。”孙晓峰现在是中铁一局电务公司供电分公司维修队队长、公司为数不多的高级技师。
孙晓峰告诉我,他第一次跟窦师傅学习,用钻头在铝板上打眼儿,一钻下去就打歪了。“钻头要直,心不要急,铝和铁材质不同,用的力道要有区别。”窦铁成就是这样一钉一锤地不仅教会了徒弟技术,而且教了他很多做人的道理。
9年前,一位老总看中了既能管理又能施工的孙晓峰,提出把他调进效益很好的高速公路管理局,开出了很优惠的条件。
干工程的人,常年漂泊在外,跟家人在一起的时间少得可怜。当对方第三次打电话找孙晓峰的时候,他犹豫了,跟师傅说了这件事。“我师傅听完,低着头站在那儿,一句话不说。”孙晓峰明白,师傅既不能说让他走,也不能说让他不去。下午,孙晓峰把这件事回绝了。
跟师傅在一起16年,孙晓峰说自己没给师傅买过一包烟。“人说师徒如父子。我们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现实中,不是很多人能够为了一段师徒情,放弃触手可及的安定生活和工作前景。
这么多年过去,我有时候还会想,孙晓峰会不会对这个决定后悔?我也问过窦师傅,怎么看徒弟为了他留下来这件事?两个问题我都没有得到明确的回答。
现在想想,答案也没那么重要,人和人不论是以什么角色、什么方式相遇,过程怎样,结局总是一个分离——“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分离,同样有不同的角色和方式,不同的是中间有了时间,时间像水一样流过,或者说水经过了时间的陈酿,有了或深或浅的浓度,有的好喝一点,是杯美酒;有的刚猛一些,是杯烈酒,更有其他数不胜数的滋味,苦酒、酸酒,甚至是药酒、毒酒……
这样看来,真正有过师徒体验的人,最好的结局不过是一句“好孩子”般欣慰的感叹,或者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两不相欠般的承担与解脱。
教会徒弟,会饿死师傅吗?
□毛浓曦
●真正高端的师徒传承,并不限于具体的技能、诀窍,而更包括思维方式、创新能力等精神层面的东西。这需要开放的胸襟、开阔的视野、宽容的思想。
●信息社会、大工业化时代,“教会徒弟”不仅不会“饿死师傅”,而且实实在在能够相互启发、激励,共同成长、进步,师徒实现双赢。
老虎曾经拜猫为师,学习捕捉猎物,没想到老虎学会后却把猫当成了猎物,结果猫爬到树上逃过一劫。猫感叹:“幸亏我留了一手,没有教你爬树,不然就死在你手上了。”
这则寓言说明一个古老的师徒关系,“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最近采访的一位大国工匠在回忆当年的学技经历时说,那时为了挣工资,师带徒多少得“捂着”点儿,怕徒弟抢了活儿;就是现在,不少人还有这样的观念,最得意的诀窍不轻易教给徒弟。但他明白无误地告诉记者,“这个观念真的过时了,捂也捂不住,弄不好就被新技术超越了。”
细分析一下,“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其实是在农业社会、手工业时代才成立的道理。彼时,社会封闭,交通阻隔,信息传播缓慢,技术进步艰难。匠人在狭小的空间中成长,获取技能的成本高昂,关键性的技能需要付出长年揣摩甚至终身“事师如父”的代价,因此必然把诀窍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同时,狭小的空间决定了市场有限,生存竞争面对面,“教会徒弟”必然存在“饿死师傅”的挑战。
进入信息社会、大工业化时代,“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古老师徒关系失去了存在的基础。
首先,信息化时代使技能的获取成本极大降低。与古代师傅传授、自己揣摩积累的单一渠道相比,一般技能可以很容易地从职业学校、企业培训等诸多渠道获得;而更高级、专业的技能则能从各种专门的培训、技能比赛、操作规程、专业书刊、论坛等渠道获得。网络时代,信息无界,一种诀窍,一位师傅或许能“捂住”,但无法让所有的师傅都“捂着”,只要有一个人站出来轻轻一捅,“窗户纸”马上就破。
其次,技术进步日新月异,师徒间技能、诀窍的传授,很容易被新的工具、设备、技术所替代、超越。
再者,大工业化把市场空间扩展到无限大,个人与个人、师傅与徒弟之间,几乎不能构成直接竞争关系。具体到一个企业里,很难想象师傅教会了徒弟而失去了饭碗。实际情况恰恰是,生产任务往往一下达就特别紧张,师傅如果不尽快教会尽可能多的徒弟,任务就很难及时完成,企业的竞争力会受到直接影响。在这里,师徒不仅不是竞争关系,而且是利益共同体。
更重要的是,真正高端的师徒传承,并不限于具体的技能、诀窍,而更包括思维方式、创新能力等精神层面的东西。这与“捂”和“守”完全相反,需要的是开放的胸襟、开阔的视野、宽容的思想。
在陕鼓集团,有一位技能大师张戟。他的本业是围绕鼓风机制造做技术研究,但他经常被请到其他行业去解难救急。起因是一次他到一家不搭界的企业参观,这个企业有个多年攻克不了的技术难关。张戟听了,很快琢磨出了道道,提出建议,可人家却不以为然——拜托,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专业!
“行业、专业、技术、设备不同,但道理只有一个。”张戟坚持己见。后来,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那家企业按照张戟的建议轻松解决了问题。张戟从此名声大噪——不是因为他发明了多少工具、创造了多少效益,而是一个杰出的大国工匠的视野、思维方法与众不同。说到底,这是一个心量的问题。心量有多大,决定了思想有多丰富、思维有多开阔。
信息社会、大工业化时代,“教会徒弟”不仅不会“饿死师傅”,而且实实在在能够相互启发、激励,共同成长、进步,师徒实现双赢。
本版漫画:赵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