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是一部别致独特的武侠片,通过民国时期天津卫的武林故事,突出展现了武侠人物链条上至关重要,却往往被扁平化的师父形象,打造了一种武侠片里不多见的,却又颇具现实况味的师徒关系。
在传统的武侠片以及金庸、梁羽生、古龙等文学大侠构建的后武林业态中,徒弟在武侠人物谱系中占据着绝对核心,武侠电影也往往表现为徒弟成长为师父的过程,一旦徒弟功成名就,或抱得美人归,或居于江湖的庙堂之高,这个过程就结束了,就开启了新的师道轮回。师父往往在生态链的上游和末端,扮演着传道者和“看门人”的角色。
《师父》则完全不同了,影片把师父推向前台,成为叙事和情感表达的核心。不仅突出了咏春拳师父陈识(廖凡饰)的个体形象,更以陈识、邹师父(蒋雯丽饰)、郑师父(金士杰饰)三位性格迥异、颇具魔性的武林高手的三点连线,勾画出了民国武侠样态的一个剖面,承载起一个极具地域特征的师父群像。在武侠类型有些走投无路的当下,具有一定的拓展价值,也有望推动武侠片柳暗花明。
影片最具颠覆性和开拓性的是对师徒关系的重新定位和建构,极具异质性,片中的师徒关系直接颠覆传统,虽然一地鸡毛、一片狗血,却在现实感上让人不觉陌生,倍感凌厉,得到相当的观影共情。
传统武侠片的师徒关系是以情感为纽带的传承关系,共生共荣,也可谓天经地义,师徒一如父子,相对纯粹和简单,整体和谐。当然也有师徒反目成仇的,要么是出了逆徒清理门户,要么是像岳不群与林平之这般诡异而残酷的关系,但后者是建立在“自宫”后性情大变的基础之上,算是诱因和外力作用下的基因突变,并不能左右传统师徒关系的情感本质。正如某人有病,并不否定他曾经健康一样。
而《师父》中的师徒关系则彻头彻脑地被异化。片中的整个武林,师父收徒弟,但“不教真的”——这就不再是传承关系;师父颇具忽悠性,而徒弟俨然成了师父的“理财产品”。外来的陈识更为典型,他收徒弟纯粹是为了利用徒弟去踢馆,不惜出卖徒弟的性命换取自己开馆的资质。师父对徒弟从一开始就是一种不对等的利益交换关系,传道授业的目的和过程,充满了欺骗与被欺骗,甚至是要命与被要命。
这种貌似极端化的师徒关系,是编剧导演徐浩峰对民国武林另类视角的个性化审视?还是借助现实语境“反哺”过去的夸大和不言而喻?想想不久前郭德纲爆出相声界个别人“收徒就是收钱”的潜规则,想想前些年学界学子将一些老师称为“老板”等等,相信不同人会有不同的答案,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除了师徒关系,影片还描绘出了一幅武侠没落的“乌托邦”愿景。陈识同郑师父互相勾结、背后交易;陈识不顾爱人独自逃亡;徒弟耿良辰(宋洋饰)遭人算计、临死前绝望地改投脚行等情节,不仅折射出武林的信仰危机,更是对传统高大上武侠精神的直接解构。
而作为武林头牌的郑师父,在“退下来”之际才想起要对武林积弊动动刀,这个苗头却被邹师父勾结军阀林希文(黄觉饰)扼杀,而郑师父竟就此携带“爷孙恋”的俄罗斯美女出国快活去了,留给后人一句“男人的钱就是给女人骗的”,三观尽毁,老不正经;而代表了新的外来势力的林希文,又被借刀杀死……
影片最后,随着他山之石——陈识的滚蛋,以及林希文的被杀,天津卫的武林又归于平静,这个武林与其说是历经动荡恢复了独尊,一统了江湖,不如说有着近乎禁锢的封闭性和排他性,在时代变迁中恢复旧时模样的同时,也宣告了病入膏肓。
影片在还算轻松的表象下,充满着暗黑压抑的内在,不失隐喻。在民国这个平台上,当神性的光辉遁去,人性被遮蔽,就只剩下亦正亦邪、亦真亦假的魔性在狂欢。影片中的民国,不过是一个介于真实与真相之间的平台,片中的武林,也不过是关于正邪善恶的虚拟集群;文明的进程中,如果神性的光辉遁去,人性被遮蔽,谁又能保证魔性只会在民国的武林里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