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年关,都会看到人们发出“年味淡了”“越来越没有年味”的感叹。我想主要是基于两方面原因:一是出于对传统年俗逐渐弱化甚至消失的担忧,二是对民俗的误解。
毋庸置疑,传统年俗的部分仪式活动确实逐渐淡出了我们的生活,“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日,二十五推糜黍,二十六去吊肉,二十七宰只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首,三十晚上守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的场景在广大城镇乃至部分农村地区已渐行渐远。
其中,有些是因为经济发展、人们生活方式改变引起的自然变化,属于年俗的正常演变。如祭灶习俗,现在城镇居民家中甚至部分农村都用上了煤气、天然气,柴灶逐渐消失了,灶王爷没有了立身之所,祭灶也就逐渐消失了。又如春节食品,原来都是家家户户自己做的,做好之后隔壁邻居、亲戚朋友互相赠送品尝,其乐融融,现在一方面人们无暇制作,另一方面商店都有销售,于是自家制作春节食品的习俗也就淡化了,其制作技艺也逐渐消亡。
有的是人为因素造成的,如以往一度禁止在春节期间祭祀天地、祖先,把春节期间表达慎终追远、感恩情怀的信仰内容都禁绝了;这种情况随着国家对传统文化的重视,已大为改观。再如禁放鞭炮,鞭炮在春节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外在形式可以增添热闹气氛,内在心理方面则表达了民众在新旧交替之际驱邪除祟、祈福求吉祥的愿望。诚然,燃放鞭炮对环境会造成污染,甚至有时造成意外伤害或者引发火灾。但我们应该花大力气改进鞭炮的制作工艺,使其污染减少到最低程度,现有的技术能力完全能够做到。“一禁了之”则弱化了春节的氛围。
“年味淡了”,言下之意就是以往“年味浓”。但这只是部分城市人的感受,在广大农村地区,过年气氛依然是浓浓的,这从繁忙春运就可以看出,每到春节,数以亿计的中国人都朝向一个目标——家(老家)——汇聚,任何困难都阻挡不了人们前行的步伐。尤其是最近几年,随着政府主管部门以及广大民众对春节的重视,许多仪式活动得到恢复,“年味”一年比一年浓,也就更加吸引人们返乡过年的愿望。
之所以产生“年味淡了”的感叹,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对民俗的误解。民俗是在人们日常生活中逐渐形成的一种约定俗成的生活方式,是伴随着时代发展、技术进步、观念改变而不断变化发展的,民俗不是静止的、一成不变的,年俗也是如此。试想宋代的过年和唐代的过年会一样吗,清代过年会跟明代过年一样吗?
例如,春节期间亲戚朋友之间互相“拜年”(走亲戚)是重要的习俗活动,它对于强化亲情、密切人与人之间情感联系起到重要作用。拜年习俗源自何时已难以考证,但至少到宋代,上层统治阶级和士大夫便有用名帖相互投贺的习俗。当时的贺年片,用梅花笺纸裁成约二寸宽、三寸长,上面写着自己的姓名和地址,朋友之间在农历正月初一这一天,互相赠送。明代,投寄贺年片风俗盛行。到了清代康熙年间,贺年片开始用红色硬纸片制作。当时时兴一种“拜盒”,将贺年片放到锦盒里送给对方,以见庄重。普通百姓拜年没有士大夫那么讲究,只要有一定的礼物就行。通常是晚辈给长辈拜年或同辈之间拜年。客人登门拜年,先拜尊长,如厅堂上挂有主人祖先的画像,也需叩拜。拜毕,主人端出花生、瓜子、糖果之类的果盘待客,再请客人吃具有春节特色的民俗茶点。小孩随往拜年,主人还要给小孩“压岁钱”。也就是说传统的拜年都是登门的。
现在春节期间,我们仍可看到全家老幼、提着大包小包拜年的人群。但同时,各种新兴拜年方式不断出现,电话普及后有了电话拜年,手机普及后有了短信拜年,现在的年轻人更热衷于微信拜年、发手机红包,这些在30年前都不可想象。同样,以往除夕夜“守岁”,全家老少围坐包饺子、吃零食、聊天,自1983年中央电视台有了春节联欢晚会后,看春晚已成了新的年俗。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年味淡了”是个伪命题,今天的过年就应该是这样子的,无所谓年味淡了的问题。
春节是中国人的传统节日,在中华大地上传承了两千多年,已沉淀在每位中国人的血液之中。今天虽然已进入了后工业时代、信息时代,为了农事而酬神、祈神的目的已经淡化,但春节所具有的巩固亲情、联络感情的功能仍具有重大意义。虽然其仪式活动会随着时代的发展而不断变化,但其承载的文化意义和精神内涵则仍然鲜活。我们应有充分自信,相信民众的无限创造力,相信“年俗”的更新能力和顽强的生命力。(复旦大学教授,中国民俗学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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