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甘肃天水老家的山村,一进家门放下行李就赶紧拿起洗脸盆,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汽车满脸的灰,得“洗洗尘”。母亲却拦住我,说是自来水脏,让我用塑料桶里的水。我纳闷了,自来水怎么不能用呢,便没理会母亲,径直打开水龙头,不想哗啦啦接了半盆“牛奶”。水是浑的,白的,真像牛奶。一年不回家,我都忘了山里自来水的“本色”了,是浑的,白的,而今年看着更浑,更白。
于是,我改用塑料桶里的水洗脸,果然这水清澈多了,看着与北京城的自来水差不多。母亲说,桶里的水是地窖里的,平时做饭也都用这水。地窖水,许多城里人没听过,就是平时下雨了将房檐或地面上的流水“驱赶”到窖里,沉淀后作为日常用水。十几年前,我们老家非常干旱,没水吃,国家便给一家人支援一个水窖——在低处挖个深坑,再将坑用水泥钢筋箍了,高处的地面雨水流到里面就是饮用水。
因为有地窖,山里人不再挑着扁担漫山遍野地找水了,真是省了好多人力。但地窖水不卫生,山里都是土路,下雨了连同许多杂物冲进地窖,想钓上来又得费力地过滤。大家都期盼像城里人一样用上自来水,龙头打开水直接进锅。在山民的想象中自来水是“上上等水”。2012年夏天,我们村终于通了自来水,大家欢呼之余是疑虑:自来水怎么漂着白沫子?乡里的人说是消毒剂,不影响健康,但村民还是信不过,多数人依旧用地窖水。
前两年春节回家,自来水里漂的白色物不算多,是“淡牛奶”,而这个春节回家自来水成“浓牛奶”了,村民更不愿饮用。自来水是要消毒的,但消毒成“牛奶”是不是过头了?
年三十晚上,全家人坐在一起守夜,长辈们说起自来水都是摇头叹气。他们说,自来水看着脏,就有两个用处,一是沉淀后洗衣服,二是给猪煮食拌食;地窖水则是村里人的一日三餐用水。原以为自来水是“上等水”,结果成了不如地窖水的“下等水”,这让山民们始料不及。
正月初一到初三,我在村里转着拜年,一年不见,他们都是给我热情地倒茶。有几家人格外地“炫耀”两句:你是贵客,给你泡茶是最好的水,是从深井里钓上来的。我这才意识到,老家村里还有第三种水——比地窖水还“上等”的井水。我们村60户,有井的就十几户,井深得很,但水不多,一口井两三天才能渗着攒40斤的一塑料桶,井水很清,也很香。我们山里人不爱喝酒,但爱喝茶,有井人家就用井水泡茶,井水太珍贵是轮不到做饭的。我端着乡亲们礼让的“井水茶”满是感动,就像是城里被请客做东,点了茅台酒一样。
自来水家畜用,地窖水人吃饭,井水喝茶用——老家的水,就这样分着三六九等。
(责任编辑:武晓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