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昉:改革开放是中国经济由衰至盛的转折点

2018年07月09日 08:05   来源:北京日报   

  中国为自己提出的一个宏伟目标是:到2050年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这个“中国梦”被表述为“复兴”而不是“振兴”,是因为在历史上,中国在科技发展和经济繁荣方面,并非从来就处于落后地位,而是曾经长期执世界之牛耳。

  西方的经济史学家也很早就否定了所谓的“欧洲中心论”,指出现有的世界经济格局,即欧洲及其海外移民地区在科技、经济以及人均收入上所处的绝对领先地位,并不是从来如此。学者的研究表明,在1500年前后的世界,财富主要集中在东方,而中国在这个“东方”概念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只是在那之后,欧洲才开始崛起,并且在18世纪较晚的时候,东西方的“大分流”才出现。也大约在相同的时间范畴里,中国与西方在经济、科技和生活水平上的差距明显拉大,中国逐渐变成一个积贫积弱的国家。

  破解“李约瑟之谜”的关键因素

  解释国家兴衰是许多学科旷日持久的学术好奇心所在,经济学家更是孜孜不倦地发展出各种理论框架,期冀破解经济增长之谜。激励学者们把中国这个经历了由盛至衰的历史作为主要研究对象的,是以著名的中国科技史学家李约瑟命名的所谓“李约瑟之谜”。这个谜题尝试回答为什么在前现代社会,中国科技遥遥领先于其他文明,而近现代中国不再具有这样的领先地位。

  对于李约瑟之谜,在较长的时间里具有支配性影响地位的解释,来自于所谓“高水平均衡陷阱”理论。这个理论假说认为,由于中国历史上的农业实践把传统技术和生产要素组合到尽善尽美的程度,以致维持了一个与欧洲早期历史相比更高的生存水平,从而人口增长很快,相应导致劳动力过多和过于廉价,使得劳动节约型的技术不能得到应用。在这种理论看来,只有大规模采用资本密集型或劳动节约型的技术,才能形成突破马尔萨斯陷阱所必需的技术变迁。其实,无论是从经济理论逻辑上推理,还是从历史事实观察,这个假说都是不能成立的。

  首先,即使在中世纪历史上,欧洲固然经历过开垦土地边疆的时期,但是,更多的时期则是以人地关系高度紧张为特征。换句话说,在这种资源禀赋上即便存在某些中西方差异,并不足以导致现代化动力的根本不同。

  其次,经济研究表明,农业技术进步是由生产要素的相对稀缺性所诱致发生的,也就是说,在劳动力短缺更严重的条件下,劳动节约型技术最先被发明和应用,而在土地短缺更严重的条件下,土地节约型的技术更早被发明和应用,而在劳动节约型技术变迁和土地节约型的技术变迁之间,是没有优劣之分的。有强有力的经验研究证明,事实上,人口众多的国家可以因人口与土地之间的紧张关系,获得更大的压力和动力,进而实现更快的技术进步和进一步的人口增长。

  在一个典型的前工业革命社会,马尔萨斯式的贫困恶性循环,或者说人均收入周而复始地回到生存水平,是经济发展的常态(即不发展)。但是,一旦实现工业革命的哪怕是具有偶然性的机会来临时,物质资本、人力资本和技术进步是否积累到一个抓住机遇的最低要求水平,决定了能否在一国形成工业革命的突破。

  经济学家通常尝试以更简洁的理论逻辑,来解说或破解“李约瑟之谜”。例如,林毅夫认为中国在前现代社会的科技领先,在于人口众多有利于产生更多创新;而没有成功地转变到以大规模实验为基础的现代科技创新模式,则是随后中国的科技乃至经济开始落后于西方的原因。而他把科技创新模式转化的不成功,归结为不鼓励科技创新,而仅仅复述和诠释四书五经的科举制度。这个解释无疑触及了问题的核心,即中国的落后在于没有进入现代科技创新。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终于改变在几个世纪“大分流”中的落后地位,开始了中华民族复兴的宏伟征程

  我们用世界银行的最新数据,补充安格斯·麦迪森的历史数据,可以清晰地显示中国经济发展在数千年中的兴衰更替。在公元1000-1600年之间,中国的人均收入大体上处于世界平均水平;经济规模(GDP总量)长时间保持世界首位,1820年时竟占到世界经济总量的1/3。不过,也正是在那个时刻,中国在世界经济“大分流”中落到了停滞的国家行列,无论是经济总量占世界的比重,还是与世界平均水平相比的相对人均收入都一路下跌,逐渐把中国推入积贫积弱的境地。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前,中国更是陷入苦难深重的境地,在“三座大山”的沉重压负之下,经历了无尽的内忧外患、经济停滞、民不聊生。在1820-1952年期间,GDP总量和人均GDP的年均增长率分别为0.22%和-0.08%,而同期欧洲的这两个增长率分别为1.71%和1.03%。中国经济在世界经济中的地位降到了最低点。

  中华人民共和国前30年的经济增长,受到种种因素影响,没有实现对发达国家及新兴工业化经济体的赶超,中国没有搭上1950年以后世界经济大趋同的顺风车。

  改革开放以来,伴随着一系列体制障碍的清除,物质资本和人力资本得到巨大的积累和有效的重新配置。中国终于把自己在几个世纪“大分流”中的落后地位,逆转为向发达经济体的“大趋同”,开始了中华民族复兴的宏伟征程,并以成为世界第二位经济体为象征,取得了世人瞩目的经济社会发展成就。改革开放是中国经济由衰至盛的转折点。进入21世纪以来,特别是党的十八大以来,无论是经济总量还是人均收入水平,中国占世界的比重都迅速攀升。正如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近代以来久经磨难的中华民族迎来了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的伟大飞跃,迎来了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光明前景。

  (作者蔡昉为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

(责任编辑:李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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