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后门正对着夜市，进街第一家，招牌大书“刘聋子粉馆”。下意识里觉得开店的老板大概有点耳背，才有了这么个店名。可是，走进街去，一溜儿的招牌名称稀奇古怪，“赵瞎子面店”“钱独眼饺子馆”“孙豁嘴烧烤”“周歪脖小吃”“李铁拐臭豆腐”“吴脑瘫豆浆”“郑跛子烤羊串”“王麻子牛杂馆”……五花八门，让人以为进入了残疾人世界。但走进店端详，从老板到服务员，一个个容貌周正，四肢健全，没丝毫身体残疾的意思。心头不禁疑云密布：好端端的店铺，干吗要以残疾相号召呢？莫非世道变了，身体残疾也是一种叫人艳羡的美？
中国人一向讲究取名字得讨个好口彩。古人云：名不正则言不顺。我们给孩子取名，总在富贵珠玉等上面做文章，绝没有叫“冯短命”“陈夭折”的。那么，为什么这些店子，要取这么些个刺耳的名字呢？
我问刘聋子粉馆的老板。他确实姓刘，但耳朵并不聋，见我大惑不解，嘴角露出明显的讥嘲：“看先生是读书人模样，该见多识广，思虑周详，怎么连这个都想不透呢？你不妨琢磨下，那些网络上所谓的红人，什么凤姐、芙蓉姐姐的，哪一个不貌比无盐，不学无术？可是偏偏红得发紫，名满天下，凭什么？有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之姿，还是有停机之德咏絮之才？无非舍得出丑弄怪！咱们开小店的，既没有马云雄厚的资本，也没有比尔·盖茨无伦的智商，做出的饭菜，给八大菜系的大师们提鞋都不配，凭什么招徕顾客？咱水路不通走旱路，审不了美，那就审丑，先从名称上着手。要让顾客一见到我这店名，就永生不忘，这便成功了。名称越丑怪，人家也就越难忘记。比如先生你，今后无论走到哪里，过了多少岁月，也一定记得我刘聋子粉馆吧。”
他唾沫横飞，越说越起劲：“其实，这世道，有什么比丑怪更吸引人的？有个恒源祥的羊毛衫，大家都知道。为什么？就因为它丑陋的广告，闹心，恨得你牙痒痒。你越恨，也就越能记住它。我们去花木市场，看到的绿植，被修剪得病怏怏的，姿态绝不健康。可是大家觉得好。好在哪？稀奇古怪而已。想想那么植物，本来自在生长于深山野林，自由舒展，想长成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对它们而言，修剪就是折磨，违背了它们的天性，结果也绝对成病态。可是园丁们孜孜不倦，乐此不疲，把它们壮健的身姿弄得稀奇古怪，笔直的要整弯，粗壮的要整细，勃发的要整顺溜，浓密的要整稀疏，这才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愿意花大价钱买回去。这不就是审丑么？”
老板不容我辩驳，又上升到哲学高度教训我：“丑到极处，也就是美到极处。这道理你不懂啊。人生在世，草木一秋，有些人默默老死，有些人飞黄腾达。默默老死的，不一定无才无德，一无是处。他们形同空气，被人们无视，只是不善于开掘、利用资源而已。资源处处皆是，美是资源，丑也是资源。你看凤姐，容貌丑到谁见了都得做恶梦。她偏偏就开掘她的丑，闹得大名尽人皆知。默默无闻的人总不至于连凤姐都不如吧。那些飞黄腾达的，难道个个德高望重，功业彪炳？不见得。我就知道，有一个艺人，早几年被评为德艺双馨艺术家的。我给你八卦下他的底细。他的德，是纠集黑社会，开夜总会，做皮肉生意；他的艺，是到歌厅表演些不入流的小品，说下流的黄段子。”
我惊出一身冷汗：我们这世界，丑陋横行，中间竟然藏着大道理！于是虔诚地弯腰，感谢老板给我上了一堂精彩的世道人心课。
（责任编辑：李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