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年来,取材于中国历史的文艺作品连篇累牍。电视机普及以来,电视连续剧更是继承了这个传统,做足了中国历史的文章。一部历史正剧《大秦帝国》可以顷刻间传遍千家万户,一部戏说清宫的《甄嬛传》也可以引发亿万观众的追剧热潮。这种前所未有的传播效率,在深具史传传统的中国社会,也引起了担忧:历史题材电视剧如何把握虚构的尺度?
无独有偶。前两年,美国拍摄历史剧《都铎王朝》,讲述亨利八世的人生和爱情,以及英国从封建社会向资本主义社会转型的历史大变革。尽管编剧声称“85%的剧情来自历史”,却仍然遭到了无情的抨击,历史学家们认为“为创造戏剧效果而牺牲基本历史事实,得不偿失”。
看来无论中外,历史学家大多认可,通俗文艺扮演着传递历史知识和历史精神的重要角色,因此电视剧要尊重历史,不能篡改史实、张冠李戴,更不能架空历史、随意穿越。然而在有的创作者看来,虽然艺术可能有普及历史知识的效果,但它毕竟不是历史教科书,不担负普及历史常识的责任,艺术必须具有虚构的自由和想象的空间,否则就成了历史的附庸。这两种观点就其各自立场而言,都很有说服力,似乎谁也说服不了对方。
不过,作为公共空间的信息传播媒介,历史题材文艺作品在享受虚构自由的同时,有责任避免历史精神和历史常识的误导,给人造成“历史就是如此这般”的印象,这是它作为公共信息媒介的伦理。同时,对历史题材正剧而言,“对公众负责”还意味着更高的要求,因为人们不会把《西游记》视为贞观之治的信史,更不会把《康熙微服私访记》看做康熙盛世的写照,但是容易对写实风格的历史正剧信以为真,要求历史正剧“大事不虚”,非但不过分,甚至还应要求它在历史常识上尽量完美。一部战国题材电视剧,诸侯自称“本宫”,交易用银两,这些都可能在无形中传递错误的信息。因此,历史正剧应该承担更多的责任,对观众历史常识的接受负责,用好历史研究的成果,在“虚构”的问题上更加谨慎,在历史信息的传递上更加求真,同时也有必要通过其他手段做出有效的信息提示,尊重观众的知情权。
这是就作品跟社会的关系而言,从艺术创作内部来看,怎样虚构才会达到更好的艺术效果?对于正剧而言,应当坚持对历史走向和关键历史事实的尊重,通过真实或合理虚构的细节传递历史精神,传达人物神韵。在“大事不虚”的前提下,有时候“越虚构越真实”,越能达到赏心悦目的效果。比如有人就指出,小说《三国演义》中的空城计完全是创作者的想象,诸葛亮气定神闲,一曲退敌;电视剧中,诸葛亮则踌躇不定,不得已而用之,退敌之后,汗如雨下。它们所塑造的,分别是诸葛亮性格中的两个侧面,尽管虚构,却都得到读者和观众的认可。这说明如果虚构传神、有说服力,观众就会沉浸在艺术享受之中,不会鸡蛋里挑骨头,而对那些不用心的创作,不高明的虚构,让人大跌眼镜的“雷人”作品,往往是“破鼓万人捶”。
当然,也有人认为,真实的历史远比虚构的故事更有戏剧性,那些看似琐碎无用的真实细节蕴藏着饱满的时代精神,更有历史质感,更加传神,可挖掘出更多的艺术表现力。在这种观点看来,挖掘历史的细节,或者从历史中移置、嫁接远比凭空想象可靠。这更要求创作者熟通历史,至少要花大量的时间精力做好充分的案头准备。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时至今日,文艺类型更加多样,比如《笑傲江湖》《花千骨》这样穿着古人衣服、隐含历史背景的所谓“古装戏”“武侠剧”“玄幻戏”,很多情节借助了稗官野史、神话传说和充分的艺术想象,如果以历史正剧的要求衡量这些作品,可能就会错位,捆绑了艺术想象的翅膀。但毕竟是穿着古装,以古人的形象出现,甚至打着历史人物的招牌,在观众将自己“代入”的过程中,“古装戏”实际上也塑造着观众想象历史的方式。因此,“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的提醒必不可少,就跟香烟盒上明文标注“吸烟有害健康”一样,虽是细节,却绝不多余,因为这关系到观众的知情权,是避免有意无意的误导的必要手段。
总之,不在历史知识和历史精神上造成误导,是历史题材文艺作品的底线。不过,充分的艺术想象带来更多样的观赏体验,也是满足观众艺术形式多样化需求的一种体现。创作者以精湛的技艺虚构出让人心头一惊的“真实”,才是最令人期待的艺术。
(责任编辑:年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