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值观的形成,主要依靠人际之间的互动。在互动中,人加深对自己和社会生活的认识,逐渐定位自己的“应然世界”,形成价值观。在传统时代,人际互动中构成价值观的基本元素,包括历史经验、现时生活、思维方式,它们往往是单向传播的,比如家训、圣训、父母兄长之言,这些教条几乎没有商量讨论的余地。
彼时,由于信息传播技术相对落后,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基本上是面对面的,因此除了言传,还有身教(或称“不言之教”)。这种贴近性,使价值观的教育显得生动,形成之后更为坚定。不仅如此,在静态的熟人社会中,由于人际交往相对恒定,价值观游移的可能性不大,除非社会受到的外来冲击比较大。
互联网时代到来之前的现代社会,虽然进入陌生人社会,有了现代传播手段,但是,价值观形成机理中的单向特质并没有改变,其机理仍在发挥主要作用。陌生人社会,所见到的陌生人更多,但能够对价值观形成产生作用的,还是熟悉的朋友、师长,现代传播手段的电视、电台、报纸、杂志、电影,仍然是我讲你听(或看),本质上是一种灌输,如果这些现代传播手段被绝对控制,那么,价值观塑造就更为彻底、单一。
互联网的出现,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人际交往方式。其中改变最大的,是人际交往的空间范围在理论上扩展到全世界任何一个角落。影响价值观形成的最大改变,是从单向传授变为双向互动。这一改变,对传统的冲击是显而易见的。
首先,它使个体突破了固有的人际交往圈,真正的陌生人世界来临了。今天的人,理论上生活在两个世界之中,一个是现实世界,有看得见摸得着的家庭成员、亲朋好友、同事同学;一个是虚拟世界,可能是一辈子也不会见面的网友、博主、大V、网店店主甚至是游戏人物。那么,哪一个世界对个体的影响更大?不同的人可能有不同的回答,但绝对没有统一的答案。在智能手机和移动互联网结合得越来越紧密的时代,我们往往看到,不管是一场报告,还是一次饭局,到最后,大家都在玩手机,已经是“人在此处,心在天涯”了。
其次,互联网时代之前的现代传播手段(电视、电台、报纸、杂志),迅速被边缘化。当前,传媒界都在谈论自身行业的危机,撇开营收不谈,这种危机主要是传统传媒对受众价值观的影响力大大下降。一方面,诸多的门户网站可以迅速集纳全球所有刺激眼球的新闻,这种集纳,除了基本守住遵守基本事实,当事人的隐私保护的新闻伦理底线,基本不会考虑价值观因素,其考核的最重要指标就是点击率。另一方面,即便打算在一家网站进行价值观的宣示,往往可能是徒劳的,因为受众关注点转移的速度,比电视遥控器还快,宣传式的价值观教育,可能注定失败。
在网络时代来临之前,整个社会的知识和文化传播是等级分布的,芸芸众生只不过是极少数知识和道德精英进行价值观创造的原材料、加工对象和践行者。一个人,哪怕是一个天才,也需要长时间地博取世俗功名之后,才拥有创造价值观的资格。但是,在网络时代,大众可以便捷地越过知识和文化等级,直接参与到价值观的创造中。比如,一些网络大V,正迅速成为舆论领袖,掌握了部分话语权。那些言说能力比较弱的网友,则通过群体性谩骂、嘲弄,阻止一些价值观念的传播。比如,某大学校长刚刚开微博,就被奔涌而来的网友骂得不敢说话,关门了事。
言说的便捷性,使芸芸众生的所思所想不再需要代言人,也不需要传统文化生产中的编辑把关,直接进入舆论场。如果各种价值观之间存在一种竞争关系的话,那么在网络时代,这种竞争关系之下,价值观的位序正在重新洗牌,一些传统的价值观也不断受到质疑。
通过网络,很多价值观相近的人可以聚合在一起,而且非常便捷。价值观的相近,往往会带来行动的一致性。当一大群人价值观高度雷同时,很容易出现行动一致的情形,尤其是当出现实际利益冲突时,价值观相同很容易转化为具体行动——一些群体性事件,大都可见这种”网上发动,线下行动“的模式。
由于大众参与,一般公众无法辨识一些比较复杂的价值观问题,于是,给论敌贴上“标签”成为一种划分敌我的重要办法,最常用的标签有五毛、西奴、汉奸等。双方几乎不可能坐下来讨论问题,双方也不觉得有坐下来讨论问题的必要。而“丑化”则是另一种手段,其主要是诉诸于道德情感方面的负面评价,通常包括造谣污蔑——很多标签里面,已经包含了造谣污蔑的成分。
当理性客观的讨论不能进行时,口号成为一种最直接、最有效的精神动员,口号本身拒斥任何商量的余地。网络上的口号很多,论战中,可以看到各派之间热闹的“语录仗”。
实际上,绝大多数人都是价值观的跟从者,价值观尽管多元,但毕竟有限,不可能有无限多样的价值观。因此,可供大众选择的价值观并不多。这种情况下,价值观的归属其实很让公众焦虑,对在意价值选择的人来说,不选择往往意味着存在感的缺失,就有一种被抛弃感。
(责任编辑:周姗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