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艺人,如内行外行、圈里圈外、墙内墙外、同代隔代,都认可,就算功德圆满了,就堪为大艺术家。于是之便是。
老舍看完话剧《茶馆》首演,为于是之塑造的王掌柜而兴奋,当即题词:“努力如是之者,成功其庶几乎?”这是行家的肯定。
他演的《龙须沟》里的“程疯子”,把黄宗英给“震了”:“可以说把这个角色演绝了。”而黄宗江则说:“他最好的戏,是《骆驼祥子》里的‘老马’。比《茶馆》还要精彩。就一点戏,十几分钟,但是把一个老车夫刻画得非常生动和深刻。”戏份儿不在多,在身上的戏多。这是圈内人的肯定。
姜文佩服于是之,登门求教。于是之点拨,重要的不是你演谁,而是你和别人的关系。后来的《北京人在纽约》,姜文就演与别人的关系,让王启明这一角色鲜活在荧屏上。这是隔代传承,更是肯定。
1992年7月16日晚,北京人艺又一次演《茶馆》,病魔缠身的于是之最后一次演这部戏。表演时,有几次忘了台词。有现场的观众回忆:谢幕时,于是之几次走向前台向观众鞠躬致意,致歉。有观众喊:“于是之老师,再见了。”又有人喊:“是之,你好；是之,别走!”于是之淌着泪走下来,喃喃道:“观众太宽容了。”他有些踉跄地走回化妆间,险些撞在门上。这是普通观众的肯定。
不靠吹,就凭艺术,舞台上一站,就出范儿。靠什么?除了才艺,靠的是吃苦耐劳,靠汗水。排演《龙须沟》,他找单弦艺人求教,从他们身上揣摩老艺人程疯子所特有的手势、步态、神情,进而琢磨角色的内心感受、生活态度……竟然写出厚厚的一本《程疯子传》。为塑造一个人物,而写一本传!现在的艺人能做到吗?我听说,演员在甲地拍戏,几天后到乙地。飞机票都买好,掐着钟点,在天上飞来飞去,一点不接地气,能征服人吗?
他曾任北京人艺第一副院长,但不端官架子。他的老友、评论家顾骧曾在一篇文章里写道:他从不像“官”。登龙乏术,无袖可舞。掏出名片,只有五个字:“于是之·演员”。要论当代话剧表演艺术家,一定要推举大师,恐非他莫属；然而,他力辞“大师”之称。他有一句挂在嘴边的话:“不可能大师满街走!”作为艺人,他站位站得准,始终站在演员的身份上。
名角保持清醒,不容易。活个明白,不糊涂,才有可能成就大艺术。沉醉于小聪明,小感觉,只能在小的层次上晃来晃去,无法跟别的艺人拉开距离。
演戏伤神,要倾注所有情感,要非常投入。角色耗干了于是之的生命。他最享受的事就是和编剧、朋友喝着小酒聊戏,一聊就聊到很晚,休息不好。我自己猜,晚年他得老年痴呆症,是不是跟喝酒有关?饮酒过量,麻痹神经,磨损生命,我有深刻体会。我们缅怀于是之,也提醒每一位,不管干啥,要保重身体。
是之,你好；是之,别走!
■ 观星背景
于是之:话剧表演艺术家。塑造了《龙须沟》中的程疯子、《青春之歌》中的余永泽、《骆驼祥子》中的老马、《茶馆》中的王利发等形象。1月20日下午在北京逝世,享年86岁。
（责任编辑：周姗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