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梦环游记》:爱是自由的孩子

2017年12月13日 07:23   来源:红网   李赛可

  人,这在时光的漫漫长河与宏大的社会境遇里举起思考头颅的个体,既作为一个独立的具有生命意志的实体存在,也还以各种各样的方式与家人、同伴、社会结合在一起。有人便有江湖,有人的相遇,便有意志与意志的遭遇,是狭路相逢刀剑交锋,还是鱼水交融互相支持?社会生活给了我们很多的相关故事,也给了问题答案的多元样本。譬如最近上映并大获好评的皮克斯动画电影《寻梦环游记》。

  音乐追梦与家人意愿的冲突,在电影开场就宣示了,音乐,是米格的梦想,却是家族的禁忌。他被禁止与音乐接触,心爱的吉他被毁坏,还被试图安排沿袭祖业做个鞋匠。在米格接受曾曾祖母的第一次亡灵祝福那一刻,冲突更加突显。要得到祝福而重返人间?米格得承诺一生不再接触音乐。

  选择音乐,还是选择家庭?这是一个问题。且与莎士比亚阅尽人类沧桑借《哈姆雷特》提出的问题,“to be,or not to be”(生,还是死)一样,贯穿人类文明。这个问题根源于自我实现与家人期望的冲突,也就是个体生命意志与家人意志的冲突。而在一个人追梦以求自我实现的路上,又何止于可能和家庭产生冲突,它还可能和其他各类群体、整个社会产生冲突。这人类意志与意志的冲突贯穿了整部影片,也贯穿于每个社会个体的成长历程与生命旅途中。当家人期待孩子早日成家,孩子却坚持想要继续所选择的单身生活,当恋人想要对方安于一隅平淡过日子,对方却要挥手告别追逐诗与远方。

  如何选择?如何解决问题?先来看看选择项对于一个人意味着什么。

  “寻梦?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慢溯,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处放歌。”如同徐志摩在康桥的留学生活,寻梦者的生命因为追寻践行理想而激情洋溢,充裕翰厚。个体生命之自在状态不正是如此吗?这独立人格与自由精神的施展与挥洒是何等生机勃发,何等光辉灿烂,何等酣畅淋漓。就像影片里米格拿起吉他弹奏音乐的时候,其激昂,其沉醉,其欢快。

  个体追求自我实现是推动人类文明的动力,不过,这人类个体并非是真空中的存在,每个个体又都是社会人,是在与家人、同伴、社会的关联中生存的。人的自我,人的行动也都在与他人的关联中形成与展开。爱情、亲情、友情,这些深切的关联可以给个体以情感归属,安顿安全、爱、社交,乃至自我实现的需求。君不见,历史长河流淌至今,俯拾即是对于这些情感关联的吟诵传唱。浮士德高呼眷念与痴情给人世留以唯一的艳影,在墨西哥的亡灵节,我国的春节、清明节、中秋节,亲情都是一年一度以节日纪念与抒发的柔软角落,而在民族、乡土、国家、文化里,人们聚集而成想象的共同体。

  两个选择项对于一个人圆满的社会生存都是重要的。然而,即如前文已经分析的,有人便有意志的相遇,选择是否成为问题在于不同个体的意志是否冲突,爱情、亲情、友情这些社会关系可能帮助人摆脱孤弱无能的独处状态,也可能带来焦虑、反抗与逃离。以影片中家庭这么亲密的关系为例,“我们是一家人”,互相支持,它便是提供稳定性和安全感的源泉。我们是一家人,你不能违背家庭的禁忌与传统,家庭也会成为自由与压迫、希望与失望的竞技场。

  音乐,还是家庭?追求自我实现,还是遵循社会期待?是简单的二选一,还是能够两全?

  观影过程中我一直很担心,电影叙事会偏向于其中一方。而任何一种偏向,便意味着一方对另外一方的压迫抑制。譬如影片里,米格曾一度打算为了拯救家人而放弃音乐。影片还设定亡灵如果没有得到人间的供奉便失去了通过花瓣桥与家人重逢的权利,如果不再被尘世的人挂念,便会在亡灵界走向第二次死亡,灰飞烟灭。这真是一种残忍的社会隔离与惩罚,如果误会没有澄清,过往未被原谅,米格的曾曾祖父埃克托是否就走向第二次死亡了呢?尽管他在追梦的同时,对妻子孩子同样倾注了温柔的爱和牵挂。而人世间因为个体的认知局限、情感偏执等,带来的误会怨恨又何其多?

  所幸到最后,米格得到了曾曾祖母无条件的祝福重回人间,弹起了心爱的吉他,传递情感,抚慰家人。音乐追梦与家人意愿两者互相支持,握手言和。

  消弭冲突解决矛盾的关键是什么?

  影片给出的答案是爱。爱是什么?弗洛姆在《爱的艺术》里这样论述,爱包含关心、责任感、尊敬和了解。爱是希望所爱的人从其所好,施其良方,健全地成长和发展。爱他或她,并非按照自己的需要把其感觉成被自己所支配和利用的对象,而是按照他或她自身的特点感到同其是一个整体。“爱是自由的孩子,决不是支配的孩子。”

  在影片里,这表现为亲情之爱。因为爱,米格愿意为了拯救埃克托在亡灵界的存活而牺牲自己的梦想,接受曾曾奶奶不再碰音乐的要求,因为爱,在亡灵界他急切地想要找回埃克托的照片,返回人间后弹奏吉他唤醒了太奶奶关于爸爸的记忆。

  因为爱,当妈妈抹去爸爸的痕迹,全家人努力忘记爸爸的时候,Coco用自己的一生,孤独地记住爸爸,保留爸爸的每一封信,和妈妈撕下的照片,她的爱,让爸爸没有走向第二次死亡,两人也得以在亡灵界重逢。

  而曾曾祖母对米格的三次祝福更是以其内容的变化而表现为爱的确认与升华,第一次,祝福的条件是米格不再碰音乐。第二次,不许忘记我们。第三次,没有条件,只是给予祝福,给予爱。

  可以说,只有到了第三次祝福,曾曾祖母才可以说是给予了完全的爱。在这个时候,米格被关心和尊重,成为了以其自身为目的的个体。纪伯伦的诗仿佛在那一刻响起,“你的孩子,他是生命对自身的渴望而生的子女。他借你而来,却非因你而来。他与你在一起,却不属于你。你可以给他以爱,却不能给他以思想。因为他有自己的思想。”

  拈起一片金黄色的万寿菊瓣,曾曾祖母赐予祝福,也给予爱。米格得以重返人间,而因为重识亲情,他的音乐追求也增添了情感的厚度与力量。影片的圆满结局,在于片中亲情涉及的各方最终都拥有了真爱的能力。唯有在真爱里面,个体互相联结,互相挂念,互相照亮。个体意志的冲突得以消弭,矛盾转为和谐。

  也就是梦想与家庭,自我实现与社会期待两者之间,并非一定是非此即彼的二选一,冲突的解决之道在于个体意志对于真爱的选择与实践。

  电影在最后给出了一个美好的结尾。只是艺术世界里的美好却往往衬出现实的无奈残缺。环视古今社会,即如弗洛姆在上个世纪对社会的透视与叹息,现代人爱的能力是溃败与缺乏的,许多爱不是真爱,而是伪爱。君不见,以爱之名,家庭里,把孩子当成白板,按照自己的意愿涂抹者有之;恋爱中,束缚他人,把对方当成自己的权力施展对象有之。而在这样的时刻,意志与意志便遭遇冲突,带来意志的压制、妥协、斗争,心灵由此而生的痛苦与呻吟。

  当我们因看到电影里的美好结局而破涕为笑的同时,也许还可以借助里面讲述的爱的真谛,反省身边的人伦与社会关系,想一想,如何协调自我实现与他人期待,怎么真正地去爱自己的家人、朋友、人类同胞。

  这并不简单。在大量社会个体的倾诉里,汇杂着为梦想激发的颤栗、自我实现时的酣畅、被拒绝与压抑的疼痛……这便是人生,生命从子宫的守护里初生,敞向这个有白天也有黑夜,有个体也有社会的世界,而后牙牙学语,被爱,学习爱,带着生命意志与爱的需求敞向社会,走笑与泪的旅程。

  人是微渺的,又是坚韧的,历史与社会既是横亘在人的客观现实,又是人通过实践参与形成的。如果你爱同样拥有个体意志的他或她,这样的家人,这样的同伴,这样的人类,何不拾起与修炼爱的艺术,拥有爱的品性,爱的能力。

(责任编辑:李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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