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要,或者说我为什么喜欢写作?写作时,我感受到的状态,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有一天,我终于找到了一个确切的、理想的表达:写作便是建造房屋。
记得小时候在田野上或在河边玩耍,常常会在一棵大树下,用泥巴、树枝和野草做一座小屋。有时,几个孩子一起做,忙忙碌碌,很像一个人家真的在盖房子:一边盖,一边想象着这个屋子的用场。
屋子,是一个小小的孩子就会有的意象,因为那是人类祖先遗存下的意象。屋子就是家。家的意义是不可穷尽的。
当我长大时,儿时的造屋欲望却并没有消退——不仅没有消退,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人生感悟的不断加深,反而愈加强烈。只不过材料变了,不再是泥巴、树枝和野草,也不再是积木,而是文字。
文字建造的屋子,是我的庇护所——精神上的庇护所。无论是幸福还是痛苦,我都需要文字。无论是抒发,还是安抚,文字永远是我无法离开的。特别是当我在这个世界里碰得头破血流时,我就更需要它。
再后来,当我意识到了我所造的屋子不仅仅是属于我的,而且是属于任何一个愿意亲近它的孩子时,我完成了一次理念和境界的蜕变与升华。再写作、再造屋,许多时候我忘记了它们与我的个人关系,而只是在想着它们与孩子——成千上万的孩子的关系。我越来越明确自己的职责:我是在为孩子写作,在为孩子造屋。我变得更加认真、庄严。我对每一座屋子的建造,殚精竭虑,严格到苛求。我必须为他们建造这世界上最好、最经得起审美的屋子,虽然我知道难以做到,但我一直尽心尽力地去做。
孩子正在成长过程中,他们需要屋子的庇护。当狂风暴雨袭击他们时,他们需要屋子。天寒地冻的冬季,这屋子里生着火炉。酷暑难熬的夏日,四面窗户开着,凉风习习。黑夜降临,当恐怖像雾在荒野中升腾时,屋子会让他们无所畏惧。这屋子里,不仅有温床、美食,还有许多好玩的开发心智的器物,有高高矮矮的书柜。它们犹如一艘船,渡他们去彼岸;它们犹如一盏灯,导他们去远方。
对于我而言,我最大的希望、也是最大的幸福,就是当他们长大离开后,他们会时不时地回忆起曾经温暖过、庇护过他们的屋子,而那时,正老去的他们居然在回忆这些屋子时有了乡愁。这在我看来,就是我写作、造屋的圆满。
生命不息,造屋不止。既是为我自己,更是为那些总让我牵挂、感到悲悯的孩子们。
(作者为儿童文学作家,2016年国际安徒生奖获得者)
(责任编辑:邓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