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个朋友最近培养了一个爱好:在朋友圈里晒当天单位食堂的午餐。他在一家正局级事业单位工作,单位大厦矗立在长安街边,邻居都是国字号机构,走几步路就到王府井,再走几步就能看见天安门。看上去,这份工作让人羡慕。但是,他天天晒午餐的目的却是告诉身边人:我很穷,如果你刚好要跟我吃饭,请主动埋单。
年轻人越来越穷了吗?跟父辈比,我们的物质生活水平高了很多,父辈结婚需要的“老三样”,现在用手机就能下单,第二天就送货上门了。但是,有人引用数据说,年轻人的工资增长速度,远远赶不上物价增长。这里的物价不光包括吃穿,也包括房价、房租等,好像这十年唯一没有什么大起色的就是股票价格了。
穷,分为绝对贫穷和相对贫穷,分为自我认知的穷和公众认可的穷。我那个爱晒单位食堂菜价的朋友,自然属于自我认知的穷。现在的大学毕业生,只要不是精神失常,遭遇难以翻转的厄运,不至于流落街头,更达不到世界银行界定的绝对贫困线。但是,相对贫穷没有严格标准。相比父辈大学毕业那会儿的收入水平在整个社会中的位置,如今去精英化的大学生可能就穷了点。
这还是读过大学的,是年轻人中掌握话语权的一部分。还有很多同龄人,在送快递、送外卖,在建筑工地搬砖,在城乡接合部听庞麦郎。他们有没有觉得自己变得更穷了呢?我不知道。有一个检验标准可能成立,那就是前些年有媒体报道快递员收入轻松过万元,秒杀一众白领,现在呢?
衡量收入水平有一个指标叫中位线,统计部门往往秘而不宣。如果这个数据得以公开,可能有助于解答人们的疑惑。收入在中位线以上的穷人,属于自我认知的穷人;收入在中位线以下的穷人,可能是公众认可的穷人。当然,两种穷人的标签未必契合,有人收入低而感到富足,也有人收入高而感慨没钱花。最招人“恨”的姿态便是:明明在二环边租了几千元一个月的房子,还时时刻刻提醒别人自己是“屌丝”。
“屌丝”这词最流行的时候,好些人急着把这个标签贴在自己身上,生怕慢了半拍就被别人抢走了。举着个牌子站在街口大呼小叫自己是“屌丝”的人,往往不是真“屌丝”。真正的底层,根本不在你身边的舆论空间里。
现在都市里新流行的词是“隔绝感”,很难说清楚这个词想要表达的真正意思。我揣测,是在说每个阶层有每个阶层的圈子。有人曾经就北京最高楼——国贸三期——写了一篇特稿,大意是这座高楼不仅在空间上垂直分层,还在阶层地位(包括收入)上垂直分层。一个让我印象深刻的观察角度是:清洁阿姨在国贸三期地下三层食堂吃两荤一素只要十几元的午餐,这个价格大概是地下二层快餐店一份午餐(一块三明治)的五分之一。
按照这个比较方法,我那个在长安街边上班的朋友,哭穷也不是没有道理。
我还有个一面之缘的作家朋友,四川人,小镇青年。她靠写作成了“网红”,还写出了可以说在那一年争议最大的报道,标题是“惊惶庞麦郎”。应该说,同为小镇青年,这位作者与庞麦郎之间有着明显的“隔绝感”。后来,她离开杂志社进入一家基金公司,朝着财务自由的方向努力了,公共场域里少有人联想到她曾是小镇青年。但是,她依旧公开承认身份的困扰与焦虑,精神上难以摆脱小镇青年的痕迹。
我觉得“隔绝感”多少有点虚妄的成分,它更可能明确表达了年轻人的不安全感。哭穷也是一种表达不安全感的办法。一个刚毕业的年轻人,哪怕收入稳定,工作体面,但并没有什么资本和财富的积累,依然会焦虑不安。最近,有几篇热文指导读者月收入两三万元怎样在一线城市生存,这算是中高收入了吧,可没有年轻人会觉得这样的收入让人踏实、笃定,所以才需要那么多“隔绝感”。
美国社会发展史上曾有一代年轻人被称为“垮掉的一代”——伴随着当时的嬉皮士运动。“二战”过后,美国工业文明迅速发展,高等教育实现了平民化,整体上看社会财富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富足境地。但是,这些“垮掉”的年轻人却觉得自己很穷,尤其是在精神层面。其实,说这代美国年轻人“垮掉”是一种片面的翻译,给人一种老年人教训年轻人的错觉。“垮掉的一代”并不是抽大麻、滥交那么肤浅,那代年轻人很有社会问题意识,现在的环保主义、平权运动都是从那段时间发展起来的。
如果能够简单地比较历史进程,那么现在的中国年轻人可能正经历着类似的时期。在当下,“屌丝”淡出市场,“隔绝感”成为时尚,言必称穷的是“垮掉的一代”。
(责任编辑:邓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