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美国大选的升温,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唐纳德·特朗普的一系列充满孤立主义色彩的言论受到舆论关注。从去年12月开始,特朗普就抛出一系列推动美国外交收缩的言论,比如认为美国的盟友和伙伴都在敲美国的“竹杠”,美国应大幅减少在北约的参与;美国应放弃对日韩的核保护,除非盟友能够支付丰厚的报酬。同时,特朗普还大胆提出禁止一切穆斯林入境,反对非法移民,以及放弃对美国不公正的贸易协定,在对外政策上奉行不卷入的态度。所有这一切,都被特朗普纳入“让美国再次强大”的竞选口号和竞选纲领,这意味着特朗普不仅这么想,一旦入主白宫后很可能会这样去做。
事实上,为了能够获得更多选票,美国大选中历来不乏惊人之语,特朗普的所言所行有其服务竞选需要的一面。但问题的要害之处在于,特朗普的孤立主义言论真起到了“催票”效果。对特朗普的言论,共和党的主流建制派并不买账,但他们对特朗普的“围剿”并未得逞,特朗普还是一路凯歌赢下了党内预选赛。不管党内建制派和美国的盟友多么不甘心,共和党都要提名特朗普角逐总统宝座了。无论美国上下还是国际社会,都需认真对待特朗普所代表的此种“孤立主义”倾向。
特朗普的孤立主义只是一种本土主义情怀
对于习惯鼓呼全球化的人来说,也许将世界连为一体的全球化被理解成了人类发展的唯一方向,而孤立主义看上去是拉历史的倒车。实际上并非如此。自从国家产生之后,就面临着本土化与全球化两种趋势,国家的政策选择无非是在本土主义和全球主义之间进行不同颜色的搭配,绝对的本土主义和彻底的全球主义都是有害的,也从来没有过。作为上一轮全球化的主要推手,美国尽得全球化发展之利,也深谙全球化发展之害,尤其是在经历了2001年的“9·11”事件和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机后,美国已经越来越深刻地感受到全球化消极的一面。
其实,对于全球化和本土化选择的困境,并非只有美国体会到了。历史上已有无数帝国多次经历此种煎熬。古罗马帝国曾为开创伟大帝国的梦想而征战四方,但最终因罗马人眷恋罗马城的“本土情结”而让罗马行省做大,最终让凯撒大帝开创的百年基业一朝坍塌。后来,盎格鲁-撒克逊人在海上高歌猛进,缔造了威名远扬的“日不落帝国”,最终如火如荼的各地本土主义势力打着“民族自决”的民族主义旗号,让丘吉尔不得不眼睁睁地为大英帝国送葬。在中华帝国历史上,也不乏本土主义和天下主义之争,无论汉唐盛世的天下主义情怀,还是明清危局下“海禁”和“闭关锁国”,说到底与西方历史上的“帝国困境”如出一辙。
以托马斯·杰斐逊为代表的一批充满自由民主理想的人士以为美国可以摆脱这一历史魔咒,坚信自由民主体制既可适用于一个僻居西半球的小国,也可适用于一个幅员辽阔的帝国。然而,无论乔治·华盛顿总统告诫人们不要卷入欧洲旧大陆的纷争,还是伍德罗·威尔逊总统豪情满怀的“十四点”,自建国以来的两百多年时间内,美国并未摆脱“本土主义”与“全球主义”的选择困境。事实上,无数历史经验已经表明,本土主义和全球主义是一枚硬币的两面,谁也离不开谁,一个国家越是在全球主义方向上走得更远,越深刻体会到本土主义的重要和紧迫。特朗普的“孤立主义”倾向与其说是“孤立主义”的梦想,还不如说是本土主义的情怀。
美国对外政策呈现“钟摆现象”
美国著名国际政治学者斯坦利·霍夫曼写过一本著名的书《两面神和智慧神:国际政治理论与实践文论选》,探讨了国际关系中存在的战争与和平、冲突与合作、权力与秩序问题。实际上,霍夫曼教授的思考也反映了美国对外政策的两面,那就是扩大国际合作和巩固本土安全这两方面的任务。从创建合众国之初,美国就一直在两者之间进行着艰难选择。
在二战之前,主导美国对外政策的思想是孤立主义,这一政策基调是尽可能不要卷入欧洲国际政治纠纷。尽管独立战争期间在富兰克林的努力下,美国与法国建立了同盟,但在英法1792年爆发战争时,乔治·华盛顿选择了中立。而1823年美国确立了反对欧洲大国干涉美洲事务的“门罗主义”,在整个19世纪坚守不卷入的政策,直到1899年-1902年爆发美西战争和美菲战争,美国才开始一步步走出孤立主义。尤其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才真正下定决心走上自由国际主义的道路。但在长达四十多年的冷战中,美国学界发现美国对外政策存在一个孤立主义和国际主义的“钟摆现象”,美国时而本土主义占优势,时而国际主义占上风,甚至在不同领域中两者的成分也存在差异,本土主义和国际主义成为美国对外政策的两个面向。
从这个意义上说,即便特朗普推动孤立主义议程向前走,也不会走得很远,美国国际主义的政策维度会自动对本土主义主导的孤立主义产生制约。事实上,美国本土主义的复苏从奥巴马政府时期就已开始,面对克林顿政府和小布什政府16年的全球化和干涉主义政策,奥巴马已将本土看得更加重要,在中东、乌克兰、叙利亚、伊拉克、阿富汗等政策上已经开始收缩,特朗普只不过是在奥巴马的基础上继续向前走了几步而已。至于特朗普究竟能走多远,还要看美国民意所能承受的限度。根据最新民调,有超过67%的美国人主张应该减少卷入叙利亚和乌克兰等国际事务,转而集中到应对那些对美国国家安全形成直接威胁的问题上来。这一民意倾向,是有利于特朗普的孤立主义主张的。
但作为一种本土主义的情怀,特朗普的孤立主义倾向并不否定美国的全球化成果,更不会改变美国对外政策的两面性,美国对外政策即便真要调整,恐怕也要经历一段时间。对中国来说,真正需要关注的问题是认识到美国对外政策两面性的理论基础和实践根源,一方面要认识到中美关系竞争与合作并存的复合体特征,准确把握中美关系发展的方向;另一方面也要以美国为镜鉴,着力思考中国在参与深度全球化合作的同时也要夯实中国总体国家安全的战略堤坝。只有两篇文章都做好了,才会真正成为一个成熟的世界大国。(作者是清华大学国际关系研究院副院长)
(责任编辑:邓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