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理学上,由于过度担心而产生的一种烦躁情绪被称作焦虑,表现为着急、忧愁、紧张、恐慌、惴惴不安等状态。互联网新媒体的迅猛发展,使信息呈现几何级数的增长态势,人们渴望把更多外在知识纳入自我知识的系统中,如饥似渴投入学习,不知不觉地引发了知识焦虑,并成为一种普遍性社会心理特征。信息泛滥、知识缺失、内容质量的参差不齐都会增加知识焦虑感,而当遇到难以预测、难以应付的外部环境时,群体知识焦虑的现象尤为突出。
“一天不求知,心里就不安”,这句付费知识广告话语,逼真勾勒出知识焦虑者的心理无力感。为克服知识焦虑,不少人废寝忘食不眠不休,将大量时间投入到社交互动、发布分享、知识搜索之中,却还是痛苦地发现:越上网越无知、越上网越依赖。生活变得不自由,自我变得不自在,知识焦虑的困境仍然存在。
知识焦虑现象并非信息社会所独有。20世纪70年代,捷克作家博胡米尔·赫拉巴尔在《过于喧嚣的孤独》中,曾以主人公汉嘉内心独白的形式,传达出工业化给传统社会带来的文化碾压,给思想者制造的知识焦虑。
时代不同,焦虑的内涵也有所差异。在中国古代,受社会结构的制约,中央与地方、乡村与城市、区域与区域之间的信息交流固化、封闭状态明显,知识信息话语权主要掌握在士大夫官僚阶层手中,精英赋予成为知识学习的主要模式。自秦汉以降的封建时代,劳动者获取信息的方式呈离散态且具有偶然性。战争、资源匮乏、交通不便、人际疏远等因素都会成为诱发知识焦虑的主要原因。近现代社会,印刷术、大众媒体拓展了人们的学习视野,知识交流日渐活跃便捷顺畅,但同时,又促生了新的资源占有、机会和接近性不平等的焦虑。相比之下,信息丰富的互联网时代所引发的焦虑,则倾向于知识演进的更高层次。
现实地看,当代的知识焦虑常源于如下的诱因。第一,知识过载和“数字鸿沟”的压力。第二,知识碎片化现实和信息价值辨识力的冲突。第三,个体知识系统更新滞后于专业知识更新的节奏。第四,“斜杠”式多元化知识追求和求知者时间精力的局限。第五,追求竞争发展的无限可能。第六,未来的不可预期和职业前程不确定性所带来的心理恐慌。
不过,心理学家弗洛伊德的研究也曾揭示出乐观的一面:种种适应新形势的“现实性焦虑”,虽是人类对外部危险本能的知觉反应,但人们也能够进行积极战斗,从而逃避危险。这一结论可以给现代人带来启发和宽慰,面对网络信息泛化、知识爆棚这样一些无法预料、不可控制的情境,知识焦虑固然令人不快,但另一方面,变迁为变化提供了新的可能,焦虑对个体和文化的成长未必都是消极作用,也能够激发有益的自我保护行为和文化激励机制。
作为一种科技进化的伴生物,知识焦虑不必然导致被动,并且,它会激发学习的动力,带动社会整体认知的提升,释放出更具进化意义的人类适应性行为效果。而发现问题、消除危险,首先需剥离附着于焦虑之上的过度功利诉求和个体永无穷尽的攀比心态,倾听知识焦虑的最初因由,深刻洞察信息化对于个体与文化成长的新要求,进而还原出知识焦虑对于数字化生存和发展的积极意义。
破解知识焦虑,要把有限的精力投入到需要迫切解决的任务上来,专注于资源能量的最优部署,充分利用焦虑提高知识利用率。变焦虑为动力,亦可通过激发精确知识的学习兴趣来实现,培养出目光如炬的现代学习者,将发掘、判断、理解知识的能力推向新的高度;众目睽睽,缺陷无匿,借助知识焦虑激活资源共享、增强协同学习的团队活力和效率,也有助于加快个体知识、隐性知识向群体知识、显性知识的开放性转化,推进人类知识生产与使用的深度融合、创新。
让梦想照进现实,如果知识焦虑的存在能够促进现代人更有耐心发现学习的本质,开拓更广阔的学习场景,有效建立起贯穿于生活的长效学习机制,文化主体必然在信息社会的进程中获得更全面而自由的发展,加速抵达人类文明的理想国。
(作者:孟威,系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新闻与传播研究所网络学研究室主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