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人民日报微信公众号“学习小组”刊发的《习近平的文学情缘》一文披露了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脱稿讲述的15个故事。其中习近平总书记深情地回忆:“上山下乡的时候,我15岁。我当时想,齐家、治国、平天下还轮不到我们去做,我们现在只能做一件事,就是读书、修身。‘一物不知,深以为耻’,我给自己提出了这样一个要求。”
在中国古代社会,学者有追求博学的传统。博学之所以重要,诚如王充在《论衡·别通篇》中所说:“人不博览者,不闻古今,不见事类,不知然否,犹目盲、耳聋、鼻痈者也。”古人认为,一个学者只有博学多识,才能学有本源,根深基厚,才能胸次自高,气象自大,才能文章有根据,下笔知取舍,这也就是所谓的“见博则不迷,听聪则不惑”。
追求博学的传统,由孔子开创。孔子不仅号召人们“博学于文”,主张和学问广博、见识丰富的人做朋友,而且身体力行,给世人树立了榜样。于学,他学而不厌,老而弥笃,单是一部《易》,就被他读得“韦编三绝”。他鄙视饱食终日的懒惰和无所用心的自满,谦称有德性比他好的人,自信没有比他更乐学好学的人。他醉心于学,忘情于学,“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他不以“生而知之”自居,本着学无常师的态度,一以贯之地“每事问”,随时随地周咨博访,不耻下问,以一个开放的心态,增益自己的知识。正是因为这样,他不仅通晓并有能力整理《诗》《书》《礼》《乐》《易》等文化典籍,而且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面对博物多通的孔子,当时的人们,一方面由衷感佩称颂“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另一方面把他当作一部百科全书般地请益问疑。为此,汉代的扬雄在《法言》中说:“圣人之于天下,耻一物之不知。”
从此以后,很多人把对博学的追求,进一步凝练为“一物不知,深以为耻”“一事不知,儒者之耻”这样高度精练的语句。在《河间相张平子碑》中,崔瑗称张衡“资质懿丰,德茂才美”“亦何不师,焉所不学”“一物不知,实以为耻。闻一善言,不胜其喜。包罗品汇,禀受无形”。《晋书》称刘渊幼好学,经传诸子,兵法史书,无不综览,曾对同门说:“道由人弘。一物之不知,固君子之所耻也。”《南史》记载陶弘景,“读书万余卷,一事不知,以为深耻”。刘知几在《史通》中说:“‘一物不知,君子所耻。’是则时无远近,事无巨细,必籍多闻以成博识。”
对于学者来说,“一物不知,深以为耻”不只是一个口号,一面旗帜,更是一种引领,一种激励。明代学者徐光启和利玛窦熟识之后,他因为《几何原本》“未译,则他书俱不可得论”,于是向利玛窦提议合作翻译此书。利玛窦则因为翻译此书颇有难度,劝他搁置此事。徐光启回答说:“吾先正有言,一物不知,儒者之耻。”毅然以“吾避难,难自长大;吾迎难,难自消微,必成之”的气概,迎难而上,开始了这部著作的翻译工作。
清朝学者阎若璩,幼年体弱多病,资质鲁钝,兼有口吃,读书至千百遍,往往还不了解书文的大意。但他立志博览群书,曾将“一物不知,以为深耻;遭人而问,少有宁日”题于柱上,以此来鞭策自己勤学不怠。水滴石穿,积思自悟,终于在15岁那年的一个冬夜,他因为“读书有所碍,愤悱不肯寐”,沉思良久,“心忽开朗,自是颖悟异常”。他继承了清初学者博学多通的学风,只要“一意未析”,就会“反复穷思”,甚至是“饥不食,渴不饮,寒不衣,热不扇,必得其解而后止”。每论一事,每立一说,都要穷原竟委,力求精核,“大抵事必求其根柢,言必求其依据,旁参互证,多所贯通”。他的《尚书古文疏证》,用120多个证据,将孔安国传古文《尚书》判定为伪书,“祛千古之大疑”,成为一代名著。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现代社会,各种资讯海量增加,一个人再勤勉,也不可能遍索尽读、周知万物。这就要求我们不仅要善取,而且要善弃,博观约取。但无论如何,传统士人“一物不知,深以为耻”的精神追求不能轻易抛弃,仍然要继承吸收、转化创新,实现“博通”和“专长”的有机统一。
(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国学经典教育研究中心主任,中国教育学会传统文化教育中心主任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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