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齐中国的全球史研究短板

2023年06月05日 07:47   来源:北京日报   葛兆光

  在中国,开始改变“以中国为中心”的世界知识和历史书写,认真了解中国之外的世界,应该说是从19世纪中叶第一次鸦片战争前后开始的。像林则徐《四洲志》、魏源《海国图志》、徐继畬《瀛寰志略》等,都说明那个时代的知识人要“睁开眼睛看世界”。

  而中国人真正了解世界史,首先,是来自传教士对欧洲的世界史著作的编译,像郭实腊、马礼逊和麦都司的书。特别是1900年广学会出版的《万国通史》,影响很大。其次,明治时代日本模仿欧洲的世界史著作也被翻译过来,像冈本监辅的《万国史记》在知识界就很流行,也曾经当过学校的教材。更重要的是,由于1894年甲午战败、1898年变法失败、1900年义和团之乱,晚清朝廷不得不从政治、制度和教育上大改革,这时候,“万国史”“外国史”或“世界史”的课程,进入官方主导的学校教育。1904年,官方规定,除了中国历史,大学必须讲授“万国史”,中学要讲授“欧洲和美洲史”。在这种历史大变局中,中国被迫进入世界,“世界史”这门知识也顺势进入中国。

  晚清、民国以来,中国的“世界史”在研究、训练和教育方面,主要受到欧美、日本的影响,后来又受到苏联的影响,一直存在一些明显问题:第一,由于世界史的内容非常复杂庞大,所以,一直采取的是国别或区域历史相加、用“拼图”的方式组合成世界史,因此,国与国之间、区域与区域之间的交错、互动和联系被忽略了;第二,在普遍认知和学科设置中,“世界史”(或者叫“万国史”“外国史”)和“中国史”是被分开的,在中国的大学和中学里,世界史似乎主要是中国以外的外国史,所以在中国形成了“没有中国的世界史”和“没有世界的中国史”——中国和世界的历史好像互相不沟通,唯一互相沟通的,叫作“中外关系史”;第三,世界史叙述的基本脉络和分析重心,受到西方的文明进化、发展进步的历史观和苏联的社会五阶段论等影响,使世界历史的变迁,仿佛有一个固定的“规律”或“目的”。

  因此,1990年代“全球史”的概念进入中国之后,就引起了学界的很大兴趣。全球史强调超越国境的联系、互动、交错,正好在某种程度上修正了过去“世界史”的几大问题。只是“全球史”的门槛很高,给学者们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要求他们不能只是一国历史的专家,需要更广阔的视野,善于发掘被国别史遮蔽的历史文献、考古资料甚至人类学调查。同时也要求中国史学者必须把中国放在周边甚至全球背景下去理解,世界史学者要把全球历史和中国史联系起来考察。所以,现在中国学界还没有好的宏观的全球史著作。

  但是,学界大体上都明确:“世界史”是由区域或国别史相加,是“拼图”式的写法,它往往受到某种理论的影响,形成有“中心”(欧洲中心、中国中心)、有“时代”(五阶段论、古代、中世、近世)的历史叙述;而“全球史”是超越国境,强调互相联系、影响和交错,提倡“去中心化”的历史叙述。我想,给“全球史”下定义是重要的,但比定义更重要的是,如何在全球的联系、交错、互动中研究和撰写历史,而且还能够在历史进化论、社会发展阶段论、三个世界论之外,找到一个全球文明和历史的叙述“脉络”。

  从1990年代开始,中国历史学界就意识到,全球史是与世界史不同的研究模式。2000年以后,二十年里国外有关全球史的著作,在中国翻译出版相当多,不仅麦克尼尔、雷蒙德等启迪全球史方向的著作大量翻译,就是完整和系统的全球史著作,中译本也不少。

  但是坦率说,现在中国的全球史研究,还是有点儿中国俗话说的“雷声大,雨点小”,也就是说,介绍国际流行的全球史理论很多,但中国自己尝试撰写的全球史很少。尽管我一直说,全球史更主要是一种观察视野和研究意识,而不是“上下五千年,纵横一万里”的宏大叙事,现在中国也翻译了好多像胡椒的全球史、棉花的全球史、茶叶的全球史、白糖的全球史等,就是在这些具体领域,中国自己的作品也不多。

  (作者为复旦大学文史研究院文科资深教授。详情请参阅《南方人物周刊》第750期之《全球史是彼此联系的历史》一文)

(责任编辑:邓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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