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全国高等学校本科教育工作会议后,“玩命的中学、快乐的大学”在今夏高考季沸腾物议。紧随2018各省分数线揭晓,高考大省“700分以上157人”虽被证伪,但各科平均仅扣4分的考生、一本上线率越90%、文理“600+”者破千的“高考工厂”无一例外为“玩命的中学”再发雄辩。当国人纷纷惊叹中学生之“玩命”并抚掌击节时,头戴“快乐”桂冠的大学生成为舆论凝视的另一极,就像大同小异的青春片里,“尽得风流”的男女主总会在民间引起“这就是大学!”的三分艳羡,与“这就是大学?”的七分疑虑。
大学果真是“岁月宽容恩赐,反悔的时间”?大学生是否如荷尔德林所言,用“极乐的眼睛在安静永恒的光辉中眺望”?窃以为,众议对此实有误读。
我们为什么会形成“快乐的大学”这一执念?诚然,中国大学“严进宽出”的招考政策助长部分学子“业荒于嬉”,但就像海涅广为人知的句子:“最好的苹果酒常带木桶的味道,太阳里也有黑点可以看到”,任何双一流大学皆有朽木不可雕者,同理,任何普通本科必有明德厚学之人,我们不因苹果酒中的木桶味而放弃畅饮,也不因太阳里的黑点而视白昼如长夜,那么,在2695.8万在校本科生面前,“快乐的大学”是否失于武断?
“快乐的大学”或许符合一些媒体长久以来对大学生形象的建构,无论是电影《左耳》中张漾与情人高考后“困了19年,终于要走了”的呐喊,抑或是《匆匆那年》方茴、陈寻的儿女情长,又或者是《小时代》里光怪陆离的耳鬓厮磨,我们长久浸淫于对大学的戏剧性想象,以至雾里看花,忽视了它真实的模样。倘若拂去荧屏的幻影,我们看到的或许有戏剧中男女主们隐约的原型,但更多映入我们眼帘的,是高校教育模式的制度风险、结构性失业的前途压力,以及陈宝生部长所批判的“不抓本科教育的高校、不重视本科教育的校长”。
事实上,由于本科教育很少在教师科研经费覆盖范围内,而学生评教又不能对教师职称评定构成指标,本科生某种程度成为高校中“失语的他者”,而产能过剩的高校毕业生、逐年压缩的考研录取名额与门槛极高的保研制度,无一例外使高校本科生时刻处于学校、社会复杂压力的交汇点,他们所面对的竞争形势并不比高考轻松,如果有些许不同,那就是多了几分自由执业的选择权。然而,在知识经济方兴未艾之际,本科学历并不具有竞争优势,他们没有高中生所得到的周详指导,甚至少了很多来自家庭的经济支持,唯有在成人世界浩大的未知前独自试错,自负后果。倘若整顿“快乐的大学”仅仅是为了仪式性地使本科生“增压”,那么这并未触及本科教育真正的盲区、痛点,因为大学生从不稀缺压力的数量,他们真正需要的是压力的质量,以及成为明德新民的自由空气。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所谓明德,是人自由本质的张扬发抒。一名足以称为“新民”的大学生,固然需要精研学问、格物穷理,但真正的求索,在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而非书山题海。倘若我们将后者奉为“好好学习”的标配,那么它的保质期已在应试教育完成使命之际失效。大学以学为本,“学”的旨归岂在考试与绩点?我们整顿“快乐的大学”,本质是肃清教育资源用之不当、培养方案言之无物,但切忌在大学复辟“超级中学”书山题海的宏大仪式。
如忽略这一本质,仅从技术层面平添考试、作业数量,或空前提高绩点在评优考核中比重,无疑是形象工程。试想,一份过时培养方案治下的学生,纵有精致的作业与考核体系,但这不过是徒劳无用。相反,高效且新锐的培养方案,辅以因材施教的执行队伍,学生大可从传统灌输模式的枷锁中解放,用十分之一的时间完成前所难及的智识锤炼,随后自有余地去追求人生的多种可能与个性的全面发展,他们的生活是从容且自信的,而不是终日为绩点忧心,为考试焦虑,却仍不知道自己学会了什么,竟活成陈陈相因的“高四生”。
(责任编辑:邓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