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韩愈《鳄鱼文》管窥唐代地方治理

2025-06-30 07:40 来源:南方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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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邓浩)

从韩愈《鳄鱼文》管窥唐代地方治理

2025年06月30日 07:40   来源:南方日报   黄丁 阮筠茜

唐元和十四年(819年),韩愈因向唐宪宗上《论佛骨表》的缘故,触怒了唐宪宗,被贬至潮州任刺史。虽韩愈从到任潮州至前往袁州任刺史不足八个月,但他始终兢兢业业治理潮州,如开凿水渠、鼓励耕种、兴办州学,并释放当地豪强掠夺的奴婢。因此,当地百姓为纪念韩愈治理潮州的贡献,将流经潮州的大江改名为“韩江”,将韩愈登临过的双旌山改名为“韩山”,将韩愈手植的一棵树称作“韩木”,以韩愈名字命名“韩山书院”,并为韩愈建造祠堂即“韩公祠”。可见,韩愈对潮州的治理赢得了当地百姓的肯定。

在治理潮州的过程中,韩愈的“驱鳄”行动十分具有代表性。据《旧唐书·韩愈传》记载,韩愈初贬潮州时,听闻当地官员与百姓皆言湫水中有鳄鱼,时常伤民性命损民牲畜,从而导致当地百姓贫困。得知此事后不久,韩愈便着手实施“驱鳄”,并洋洋洒洒挥就《鳄鱼文》。

纵览《鳄鱼文》,大体上内容可分为三部分:一是点明韩愈以潮州刺史的身份派遣下属致祭;二是总结潮州鳄鱼泛滥的原因;三是与鳄鱼约定,限其七日内前往大海,否则将捕杀。与鳄鱼约定,稍具常识的人都可知鳄鱼无法听懂韩愈的劝诫,但韩愈依然大张旗鼓地“驱鳄”,其实是借鞭笞鳄鱼进行地方治理。故学界有部分学者认为,《鳄鱼文》是一篇以改善潮州民风民俗为目标、以鞭笞鳄鱼为手段、通过潮州地方治理为民除害的檄文。

《鳄鱼文》面世后,关于其文体便始终处于争论之中。基于学界分析,无论是将《鳄鱼文》视作虚构的游戏之文,还是诠释为向藩镇下战书的檄文,抑或是理解为向唐宪宗求赦免的表忠文,均承认如下事实:甫至潮州的韩愈借“驱鳄”表达自身的想法,《鳄鱼文》或多或少呈现了唐代潮州的社会现状。因此,我们透过《鳄鱼文》可看到作为刺史的韩愈如何治理当时属于边疆地区的潮州,从而管窥唐代如何进行有效的地方治理。

其一,边疆地区政府不屈服于地方势力。鳄鱼在古代中国被视作是一种神奇的存在,且被附会上了诸多神异属性,如“南海有鳄鱼,状似鼍,斩其头而干之,去齿而更生,如此者三乃止”。然而,面对这种具有诸多神异属性的生灵,韩愈并未选择屈服。在《鳄鱼文》中,韩愈表明作为唐宪宗派出的流官,刺史之所以有守土和治民的权力,原因在于“刺史受天子命,守此土,治此民”。也就是说,作为地方政府的代表,刺史实施诸如“驱鳄”等地方政务的合法性依据既不在于神权,也不植根于地方势力。因此,韩愈在《鳄鱼文》中警告“鳄鱼”若藐视“天子”在地方的代表——刺史的规劝,那么刺史将率领百姓“操强弓毒矢”以杀之。

其二,先礼后兵的治理策略。作为儒家道统学说的创立者,韩愈深受儒家思想的浸润,因此,其治理潮州的策略处处彰显儒家思想的影响,如整顿祠祀,重视农桑,兴修水利,加固堤坝,“与官吏百姓等相见”以尽可能广开言路。至于实施“驱鳄”行动,韩愈同样依循儒家思想,即先礼后兵。在“驱鳄”的过程中,韩愈一开始便考虑鳄鱼当驱至何处:“潮之州,大海在其南,鲸、鹏之大,虾、蟹之细,无不归容,以生以食,鳄鱼朝发而夕至也。”可见,韩愈并非一开始就主张将鳄鱼赶尽杀绝,而是建议将鳄鱼驱至一个拥有食物但远离人群之地。随后,韩愈与鳄鱼数次约定南徙的时间,起初“三日”,然后“五日”,最后“七日”。若“七日”后,鳄鱼依然不肯迁徙,那么韩愈才主张运用暴力的方式将鳄鱼“尽杀”。如此看来,即便面对鳄鱼,韩愈亦非不给出路。虽然韩愈因与鳄鱼谈判而被部分学者称作“东方的堂吉诃德”,但若将“驱鳄”视作彼时地方重要政务之一,那么我们就不难理解:执行诸如“驱鳄”这等重要且影响面广泛的地方政务,以韩愈为代表的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地方官员,往往秉持先礼后兵的策略,目的是尽可能因地制宜管理地方事务。

其三,官、胥结合的地方治理模式。为使地方政府能高效运转,唐代为官员配备了胥吏以辅助工作。有唐一代,胥吏主要包括在官府中专门经办各类文书的人员、处理具体事务和技术性工作的人员、从事其他杂务厮役的人员三部分,且均无品级。根据唐代学者杜佑的记载,唐玄宗时期中央和地方统计有各种胥吏35万多人,而有品级的内外职事官则只有1.8万人。如此看来,无论是中央政府,还是地方政府,大量具体的事务性工作均由胥吏完成。在《鳄鱼文》开篇,韩愈便写道“潮州刺史韩愈使军事衙推秦济,以羊一、猪一,投恶溪之潭水,以与鳄鱼食”。在此,“军事衙推”便是胥吏,其产生于唐代中后期,为节度、观察、团练、防御诸使设置,以协助军政。也就是说,秦济是协助韩愈处理军政事务的胥吏。韩愈的学生、友人兼同僚皇甫湜在《韩愈神道碑》中感慨:“大官谪为州县,薄不治务,先生临之,若以资迁。”意思是说,当时贬谪至州县的京官,绝大多数都因待遇菲薄而对政务不上心,但贬谪至潮州任刺史的韩愈却如职务晋升般兢兢业业。可见,相较于其他被贬的官员,韩愈是少数能亲力亲为地方政务的官员。但皇甫湜也提到,韩愈在潮州处理政务并未完全依靠胥吏,而是尽可能事必躬亲,这也表明,唐朝中晚期,胥吏徇私舞弊和弄权现象已十分严重。这种乱象,也是中国古代社会地方治理中的顽疾。

潮州文化具有鲜明的地域特色,是岭南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中华文化的重要支脉。在潮州留下浓厚个人色彩的韩愈,其治理潮州时的所言所行是研究潮州文化不可或缺的部分。重新品读《鳄鱼文》及其所呈现的地方治理智慧,对传承潮州历史文化遗存以及赓续潮州城市文脉均大有裨益。

作者单位:暨南大学文学院哲学研究所

本文系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2024年度学科共建项目(GD24XZX09)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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