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上海诗人:不唯栖居,贵乎走心

2017年03月16日 08:42   来源:解放日报   杨斌华

  新世纪以来,放眼远眺,有这样一些正处于创作盛年的诗人名字,不断闪耀在海上诗界的星空,譬如陈仓、陈忠村、汗漫、胡桑、聂广友、徐俊国、古铜、张萌、漫尘、语伞、南鲁等等,他们的诗行文字正汇聚成一束游荡栖居于城市文明、深怀虔敬与渴求、不懈地缅想与冥思的精神之光。假如一定要用一对语词来涵括他们的写作意趣和诗艺探求,我乐意用“精致的寻找”和“明晰的投射”来作出简明评述。

  真正优秀的作品,应该折射出人文追索者隐形的思考,凸显一个时代独特而纷繁错杂的精神处境

  对于优秀诗人的写作而言,重要的当然不仅是拥具热忱、才情和坚韧的定力,而是如何能够以一己之力洞烛幽微,察古观今,更以新的言说方式和现实经验的表达方式来揭橥这个时代的征候和物象。

  有哲人说过,任何文体所表达的都是情与物之间的关系,重要的是我们对事物的意识,而不是事物的本身。词与物的关系,一直是文学的核心关系之一,两者之间既是主客观的对应关系,也是思想与价值的投射行为。不同的时代,不同的语言和文化中,词与物的对应与连接,样式多变,形态各异。它是对自然存在与生命图景的千姿百态的丰富表达,对之不断更新、替换和修补,并藉此努力营造一种显现人类精神演绎过程的杰出话语。

  就诗歌的古典美与当代性融合的话题来说,一个很重要的趋向,便是如何突破传统诗意与美学的规约与束缚,重建文学话语的诗性空间。我想,一个真正优秀的作家诗人,他所经历的精神磨难将被后继者再次经历。这种磨难就是指从上世纪八十年代文学到现在所共有的一种情感和思想的熬炼和冲刷,这其实是一个作家诗人作为时代精神困境的熬炼者的宿命。真正优秀的作品,当然应该折射出人文追索者的隐形的思考,表现当下的时代精神状况中的一种困苦、自我诘问和自我省思,从而凸显一个时代独特而纷繁错杂的精神处境。

  应警惕诗人以文化优渥者姿态记录不可复制的个人经验,泄露出某种文化话语权力拥有者的高蹈翩跹

  新上海诗人那一颗颗年轻的心灵,用精美旖旎的诗行文字正持续地发出自己独特的声音,着实构成了当下上海诗坛一支不容小觑,且极富成长性与潜质的力量。我以为,诗群聚合是氤氲和提振诗歌生态的颇佳方式,古往今来概莫如此,任何诗体词派意图鹤立文坛,引领风尚,自成一格,在很大程度上也需要依凭文人意气、思想话语的相互激荡。

  譬如子薇的诗作,就善于从寻常事物的实体或生活实境中取材,感觉纤敏洗练,语象错落有致。即便不从女性视角和语调来加以评析,我同样以为她的诗不经意间喻示着城市文明群落中人的一种精神的寻找,一种悲悯的情怀,一种渴望心灵皈依的祈盼。这群都市文明中飘然而至的诗的天使,他们的身上既携带着以往历史与经验的精神密码,满含着伤惋之心、缅想之情,又不时张开语词的翅翼俯视并飞掠当下世界,以繁复交错的个人记忆来不断地修复、锚定自己精神找寻的图式和语态。这无疑使得他们的作品成为以都市介入者身份参与的一番语言的探险旅行,显示出他们对于传统与当下文化的一种省察和思虑。

  在既往对于当代诗群的诊问中,我曾经一直试图寻找某种相对于现代个性的顽强表现而言的特异的存在。我觉得,它既应该体现在诗歌形式感的变化上,又源自写作者内心经验及其价值观的深度蕴积。我曾经以为,他们是在诗中失去了愤怒的情感。这种“失去”可能意味着对某种精神宣示的自我放弃,甚至意味着某种心灵逃遁和无奈感,而不是单纯的冷漠麻木。时光荏苒,如今,我已然更能理解并认同他们这种精神与语言传达的纯净和独异。甚至,我毫不怀疑,其中当然包含着过去的经验记忆的堆积,更指认着现实中情感的缺失、文化的匮乏。同时,是否可以认为,近年来弥漫于诗坛的这种有意无意的文化传达,表征着一种看似不无矛盾的现实:诗人的身体乐意寄居、游荡于传统日渐崩解、生命承受重负的喧嚣城市,心灵却时时依恋着难以返回的故乡,并以一种文化优渥者的姿态用文字记录并袒露不可复制的个人经验,似乎在为日益败落的家乡田园、故土命运振衰去蔽,用语的低调素朴倒是在一定程度上泄露出某种文化话语权力拥有者及叙述者的高蹈翩跹。这或许才是值得警惕和反思的现象。

  诗人在变动的时代中养成逼视纷繁现实的言说能力,有待于更持久更走心的磨炼

  在如此情境下,我们来阅读青年诗人张萌的作品,他试图从自己由乡村至城市的记忆与现实的经验出发,内心深处似乎存在着一种不断漂泊找寻的渴望。仔细阅读,你会捕捉与领悟到,对作为这个世界“盲孩子”的他而言,燃烧与光亮似乎始终是其情致表达中最强烈而明晰的颤音与符码。这无疑是他独具的,并在无意中形成的一种诗学层面的认识图式。我发现,有意思的是,他诗的标题大多有着时间的标示,显示了一种对时间元素的特殊凝视,并成为他传达内在生命轰鸣、寻求新鲜表达方式的独有的标识。

  与之相仿,漫尘的诗一如他的名字,也许同样可以说是一种归于尘俗的写作,散发着浓郁的民间生存的痕迹与气息,以及生命自然交织互动的融洽与生动。他乐于表达一种正向、积极的对人生的思索感悟,其作品无不显示出一种近乎自语的探求与皈依的渴望。但我觉得,他的一些作品在意象的自然经营和语词的妥帖运用等诸多技艺层面上,还存在明显的逊色与不足之处,有待于更持久更走心的磨炼。文字作品素来讲求天然去雕饰,抑或自然与华美并重,但对一个试图独标一格的诗人来说,在语言功底苦心凿造的背面,真正可能使之厚积薄发、成就佳构杰作的,是如何冲决精神与艺术视域的自我限囿,如何具备敏锐的生活洞察力和蹈厉飞翔的思想人格。而这对漫尘以及这茬年轻诗人而言,目前着实面临一种难以逾越的精神迷津和情感沼泽。

  有关这一话题,徐俊国的近期作品或可成为一个饶有意味的批评样本。正像他诗中所写的那样:“在快乐中显现,在痛苦中隐身”(《痕迹》),似乎有意将自己安放在一个低调不显眼的位置。我一直以为,俊国是一个诚挚质朴、深怀忧思,而且在城市中渴望寻找生命意义的守望者。他从农村来到现代都市,面临心灵的离析状态,一种精神的背离和内心的矛盾性,一方面城市生活喧嚣、世俗、虚荣和趋利,另一方面内心渴望回归家乡的宁静,那么在他的作品当中,某种失去根基的忧郁或许一直挥之不去。近年来大家一直比较多地关注当下诗歌如何表现当下生活的现实状况,与这个时代城市文明与乡土现实错杂交缠的真实境况相互印证比照。俊国的作品也一直在做类似的内化型的努力,而他着意寻求的则是在平静的语态下面,怎样表现出一种情感的隐忍和克制。我最近较为强调诗歌怎样表达出在变动的时代当中,某种个人和现实的紧张关系,或者说如何凸显出现代化进程中人们内心的摆荡无定与漂泊不安,乃至鞭辟入里、切中肯綮的疼痛感和矛盾性,其实也许由此更能从一个侧面体现个人的创作素养和诗学境界,以及作为写作者逼视纷繁现实的言说能力。

(责任编辑:范戴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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