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证看待当前物价形势——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汪同三一席谈
本报记者 马志刚
阅读提示：今年以来，居民消费价格指数下降趋势明显，引发了社会各界的高度关注。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汪同三在接受记者专访时指出，CPI过高过低都不好。CPI反映的是经济增长，要想解决CPI问题，更多的还是要在经济增长上下功夫。
物价水平高低，既是衡量人们实际购买力的重要指标，也是一国宏观经济运行状况的重要体现。最新统计数据显示，7月CPI涨幅再创新低，达到1.8%。CPI重回“1”时代传递了什么信息？物价与经济增长究竟是什么关系？如何让物价水平保持在合理区间？就此，记者采访了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原数量与技术经济研究所所长汪同三。
一
记者：今年以来，居民消费价格指数下降趋势明显，7月份更是进入“1时代”，这是多年所没有的。什么原因造成了CPI持续走低？与当前经济增速放缓有什么联系？
汪同三:CPI不断下降，一个最基本的原因还是因为经济增长速度在减缓。从最近几个季度来看，GDP增速已连续多个季度下降，去年4个季度增速分别为9.7%、9.5%、9.1%和8.9%，今年一、二季度则进一步下降为8.1%、7.6%。今年7月份，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同比实际增长9.2%，比6月份回落0.3个百分点；从环比看，7月份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也仅比上月增长0.66%。
客观地说，CPI过高过低都不好。从短期来看，对于居民的生活来讲，当然是价格水平越低越好，因为买东西更便宜了。但是从长期来看，CPI的持续走低反映出的是经济增长不景气；如果经济增长不能令人满意，就会影响到老百姓的收入；如果收入受到影响，东西再便宜，也没钱去买。而且，通货紧缩是不利于人们的投资预期的，会影响到未来的生产。比如，你准备投资生产矿泉水，矿泉水现在是一块钱一瓶，两年后投产了，那个时候如果矿泉水还是一块钱一瓶，你会考虑投资；如果那个时候你预测一瓶矿泉水卖到一块一、一块二，那你现在投资的热情会更高一点。但如果通货紧缩了，等矿泉水投产的时候，每瓶只能卖七八毛钱，那你的投资意愿肯定会受到遏制。
所以，观察CPI要与整个经济增长状况联系起来看，要在经济环境变化中看趋势。如果趋势是持续走低，那说明经济增长是存在问题的，它最终会导致居民收入受到影响，甚至使居民收入减少。
二
记者：今年以来居民消费价格指数持续向下，引发了一些人对通货紧缩的预期。该如何看待？宏观调控部门应采取什么样的应对措施？
汪同三:通货紧缩看怎么讲，一般来讲，CPI是负数，比0还低的时候，那个时候才能定义为通货紧缩。现在我们的CPI还是在1%到2%之间，因此从严格的意义上来讲，不能叫做通货紧缩。但是现在的趋势也值得关注。如果再过两三个月，它真走到0以下了，那个时候才能说这是通货紧缩，这种可能性也是有的。面对这种形势，宏观调控部门应采取一些宏观调控措施来制止经济增长速度过度下滑。经济增长速度过度下滑的问题得到有效解决，它必然会影响到CPI，其下滑趋势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得到遏制。
与通货紧缩相比，我们还应注意到美国粮食价格变动及其对我国物价可能产生的影响。美国是产粮大国，现在不少预测都认为美国的粮食产量特别是玉米产量今年可能会明显下降。如果事实真是如此，这肯定会引起世界市场上粮食价格的波动，使粮价有所上涨。世界市场上粮食价格的上涨，会直接提高我国进口粮食的成本，这是一个直接影响。最近豆粕价格上涨较快，并在资本市场引发豆粕行情，就是一个比较明显的例子。必须看到，随着经济全球化的深入发展，我国经济已越来越深入地融入到世界经济中，国内市场上的价格会和国际市场上的价格有越来越紧密的联系。
记者：与通货紧缩相比，未来的通货膨胀是不是更值得警惕？
汪同三:从历史经验和我国现实情况看，与紧缩比较起来，通胀对我们的挑战更值得警惕。回顾改革开放以来30多年的历史，通货膨胀的时期要远远地多于紧缩时期。真正让人担心出现通货紧缩或者通货紧缩确实已经比较明显的只有20世纪90年代后期。除了那几年之外，在80年代、90年代前期、中期，一直到21世纪，我们更多遇到的是通货膨胀，就是价格上涨比较明显，或者价格上涨过快。分析起来，这是与我国经济增速比较快相关的。改革开放以来，GDP年均9%、10%的高增速，在世界上罕见。经济高速增长既促进了经济社会的较快发展，但同时也带来了时时刻刻在困扰我们的通货膨胀问题。所以，我们应把注意力更多地放在如何防止通货膨胀上。
在这方面，应该说我们积累了较多经验。比如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时候，CPI曾浮动到百分之十几甚至百分之二十多。进入新世纪以来，各种各样的情况使得我们仍面临着较大的通胀压力，但实际宏观调控的结果是能够把通胀控制在较低水平，远低于八九十年代曾出现的高水平。比如，前两年，物价涨幅较高的时候，月度CPI最高也就百分之六点多，年度平均基本没超过6%。
但同时也要注意到，现在的通胀和以前的通胀已经不同了。在改革开放之初，更多的是需求拉动的通货膨胀，即有太多的投资、太多的出口和消费，造成了供不应求，引起需求拉动的价格上涨。进入21世纪以后，随着我国经济实力的强大，成本推动的通货膨胀越来越多。成本主要是3种：一种是劳动力的成本；一种是资金的成本；还有一种是土地的成本。从现在情况看，这3种成本都在上涨。资金的成本上升在一些原材料成本上升上表现尤为明显。这个有很多是输入型的，比如世界市场上石油价格上涨了，国内汽油价格就得上涨。再有就是生产效率比较低、浪费比较严重，也容易造成资金成本的上升。从这个意义上说，进入新世纪以来，我国的通货膨胀类型在发生一个明显的变动，就是由原来比较单纯的需求拉动型通胀，变成了混合型的，既有需求拉动又有成本推动的通胀，而且成本推动通货膨胀的因素起的作用越来越大。这就需要我们去研究如何应对这种新的类型的通货膨胀。在这方面，我们的经验还比较少，如何应对成本推动型的通货膨胀，还需在实践中探索。
三
记者：虽然居民消费价格指数一直在走低，但消费者仍感觉到物价在上涨。怎么看这个现象？
汪同三:首先澄清一个定义，CPI走低并不是价格下降，只是说CPI的上涨速度减慢了。比如7月份CPI是1.8%，并不是说价格跌了，而是说价格仅仅涨了1.8%，还是高了。所以，不要认为现在CPI只有百分之一点多，就应该表现为价格的普遍下降，这是不可能的。CPI测度的是价格的一般水平，在它比较低的时候，即使可能有的商品价格是下降的，但总体来看大多数商品还是上升的。而且要认识到，CPI是一个综合的价格指数，这会使得不同的人因其消费构成不同，对价格涨多少、涨没涨产生不同感觉。比如，对于低收入的家庭，旅游机会相对较少，旅游价格的涨落不会让他们有太大的感觉，但是“吃”是一个刚性需求，蔬菜价格的变动会让他们更敏感。事实上，在CPI的价格构成中，与食品价格相关的商品价格的上涨幅度的确要明显高于其他类型价格的上涨幅度。所以，有一些人确确实实感到，CPI低了，蔬菜价格却仍然很贵。现在有一些城市，已经采取了措施，对低收入困难家庭“吃”的方面，给予必要的补贴，值得提倡。
四
记者：依照我国目前经济发展状况，居民消费价格指数合理范围应该在多少？各方面应该怎样做才能把CPI控制在一个合理的范围之内？
汪同三:一般来讲，CPI从0%到3%都是一种正常的价格波动。目前欧盟等西方发达国家的标准是0%到2%。因为我国是一个发展中国家，要求增长速度比较快，所以正常的价格波动可以放得稍微宽一点，不超过5%的话应该都属于温和的价格上涨。超过5%，这就需要密切关注了。如果超过10%，就是恶性的通货膨胀。
把价格控制在一个合理的区间，需要发挥宏观调控的作用。当价格出现比较明显上涨的时候，要抑制需求、增加供给；当价格出现像现在这样连续走低的时候，即有通货紧缩威胁的时候，就要刺激经济，通过扩大需求解决经济问题。总之，CPI反映的是经济增长，要想解决CPI问题，更多的还是要在经济增长上下功夫。
从总的情况来看，现在经济增长还存在不少不确定性。一个是国内的自然环境。现在夏天基本过去了，再出现大范围更严重自然灾害的可能性较小。一个是外部的因素，特别是欧洲主权债务危机可能带来的影响，这个更为关键。因为它对我们的出口、外需影响是非常大的。而外需的影响必然会逐步地反映到国内生产上来。所以，要更多地去下力量把宏观调控搞好，防止经济出现增速的明显下滑。这个问题如果解决得好，紧缩问题也就不存在了。
今年以来，我国已经采取了不少稳增长的举措。从货币政策方面看，多次降低存款准备金率、调低利率。从财政政策方面看，加快了税制改革的步伐，通过营改增来减轻企业的负担。在投资方面，一些关系国计民生的重大基础设施项目加快实施；采取措施调动民间投资的积极性，使民间的资金有更多的渠道、更好的方式进入到实体经济中去。在出口方面，我们也在积极地开拓新的出口市场。这些综合性的措施要产生比较明显的效果，还需要一定时间。当然，在这样一个情况下，我们不能仅简单地去强调这些量的刺激，更主要的是要抓住现在的机会，推进经济发展方式的转变和经济结构的调整。只有在经济发展方式转变和调整经济结构方面，取得比较明显的成效，才能够保持更长时期经济平稳较快发展。
（责任编辑：年巍）
